村医困境:会议扎堆、考核频繁,人才断层难题待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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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村医疗卫生体系是我国全民健康保障网络的重要根基,而村医作为直面亿万农村居民的健康 “守门人”,不仅承担着常见病诊疗、慢性病管理等基础医疗职责,更肩负着公共
农村医疗卫生体系是我国全民健康保障网络的重要根基,而村医作为直面亿万农村居民的健康 “守门人”,不仅承担着常见病诊疗、慢性病管理等基础医疗职责,更肩负着公共卫生服务下沉 “最后一公里” 的关键使命。然而,在乡村振兴与健康中国战略推进的双重背景下,基层村医群体正面临着行政任务过载、职业发展受限、人才梯队断层等多重困境。本文以陕西 J 镇 Z 村为研究样本,通过剖析村医的工作实践、角色定位与现实挑战,探索农村基层医疗可持续发展的破局之道。



一、J 镇乡村医疗资源:规模、结构与供需失衡

乡村医疗服务的有效供给,始终受人口规模、地理分布与资源配置的多重制约。陕西 J 镇下辖 15 个行政村,各村人口基数差异显著,形成 1200-2000 人、2000-3000 人、3000-4000 人三个梯度,这种人口分布直接影响医疗资源的配置效率。
从村医数量来看,J 镇各村卫生室人员配置相对均衡,多数村庄保持 2-3 名村医的规模,但存在两个极端案例:其一为人口最少的村庄,仅 1 名村医即可覆盖需求;其二为人口超 2000 人的村庄,因村医后备力量不足,同样仅 1 名村医在岗,医疗资源紧缺问题突出。
更值得关注的是村医年龄结构的 “老龄化” 危机。数据显示,J 镇村医年龄跨度从 41 岁至 61 岁,其中 40-49 岁村医占比仅 29%,50-59 岁村医占比高达 58%,60 岁以上村医占 13%。40 岁以下村医完全断层,中老年群体成为基层医疗服务的绝对主力,这种年龄结构不仅意味着村医群体学习新技术、适应新政策的能力受限,更潜藏着未来 5-10 年 “无人接班” 的风险。


二、Z 村村医的双重角色:健康守护者与政策执行者

在健康中国战略推进过程中,村医的角色早已超越传统 “坐诊医生” 的范畴,成为连接国家公共卫生政策与农村居民的核心纽带。以 Z 村为例,该村两名村医为 40 多岁的夫妻档(刘姐夫妇),其工作实践清晰呈现了村医的双重角色定位。

(一)医疗服务层面:全科诊疗的 “一线实践者”

作为基层医疗的核心力量,村医需具备全科医学知识,满足农村居民多样化的健康需求。Z 村卫生室的日常工作以常见病、多发病诊疗为主,如感冒、肠胃炎等急性病症的诊治,以及高血压、糖尿病等慢性病的日常监测与用药指导。为提升服务能力,村医需持续学习 —— 刘姐在进修大专后考取乡村全科助理医师资格,因无处方权又继续备考医师资格证,同时需参与两年一次的村医考核,还需通过讲座、研讨会等形式更新医学知识。这种 “边工作边学习” 的状态,成为基层村医的常态。

(二)公共卫生层面:政策落地的 “最后执行者”

根据国家公共卫生服务均等化要求,村医需承担十三项基本公共卫生服务,覆盖居民健康档案管理、预防接种、孕产妇保健、老年人健康管理等全生命周期服务。具体到实践中,Z 村医的工作呈现出 “全流程、高细节” 的特点:
  • 从服务启动看,需主动跟踪村庄婚育动态,为新婚夫妇宣传优生知识,孕妇确认怀孕后第一时间上门发放叶酸;
  • 从服务过程看,对 0-6 岁儿童需按月龄完成预防接种与健康体检,对高血压患者每月至少 1 次随访、每年 1 次全面体检;
  • 从服务留痕看,每项服务均需同步完成纸质档案记录、电子系统填报,并上传纸质材料照片作为佐证,确保 “服务可追溯、数据可核查”。
此外,村医还需承担行政辅助职责:每月需 3 次前往 J 镇参加妇幼保健、传染病防控等专题会议,同步提交各类报表;在重大公共卫生事件(如疫情防控)中,需配合乡镇卫生院完成流调、消杀等工作;甚至需参与村庄人口统计、死亡人数上报等非医疗任务,成为基层治理的 “编外力量”。



三、Z 村村医的 “在地化” 生存:嵌入村庄的利益与关系网络

村医与村庄的紧密联结,不仅体现在地理空间上的 “驻村”,更体现在社会关系与利益结构的 “嵌入”。这种 “在地化” 特征,既是村医开展工作的优势,也是其生存的必要条件。

(一)空间与关系的在地化:信任基础的构建

Z 村村医的生活与工作场域均在村内,村民可随时前往卫生室就诊,村医入户随访也无需额外奔波,空间便利性显著。更重要的是,村医通过血缘、地缘关系融入村庄社会网络 —— 刘姐夫妇在村内生活多年,与村民既是医患关系,也是邻里、熟人关系,这种 “超出医疗范畴的信任”,让健康档案建立、慢性病随访等工作更易推进。例如,在老年人健康体检动员中,村民因信任村医而主动配合,大幅提升了服务覆盖率。

(二)利益的在地化:收入困境与产业支撑

村医的收入结构直接影响其职业稳定性。目前,J 镇村医收入由 “基本工资 + 医疗服务补助 + 公共卫生补助” 构成,但实际收入水平偏低:
  • 基本工资需通过考核发放,多数村医仅能拿到标准的 70%;
  • 医疗服务补助依赖一般诊疗费(含挂号费),因药品 “零差率” 政策,村卫生室无法通过卖药盈利,诊疗费收入微薄;
  • 公共卫生补助为主要收入来源,国家政策标准为每人每年 99 元,但实际落实到村医手中仅约 40 元 / 人 / 年,且需根据服务质量考核发放。
以刘姐为例,2024 年其家庭收入中,公共卫生补助约 5 万元,医疗服务收入不稳定,全年收入仅够四口之家日常开支,无结余能力。为维持家庭发展,刘姐夫妇在卫生室下班后需打理 3 亩猕猴桃园,通过果园收入在县城购房,实现 “半医半农” 的生存模式。这种 “医疗收入不足、产业收入补位” 的现状,折射出村医职业的经济弱势 —— 若缺乏村庄产业支撑,仅靠医疗收入难以满足家庭发展需求,进一步削弱了职业吸引力。


四、基层医疗实践的三重困境:内卷、考核与断层

尽管村医在农村健康保障中作用关键,但在实际工作中,其面临的困境已严重制约服务质量与职业可持续性,主要体现在行政内卷、考核压力与人才断层三个层面。

(一)行政内卷化:精力被挤压的 “非医疗负担”

“内卷化” 的核心特征是 “投入增加、效益递减”,在基层医疗领域,行政内卷化表现为村医被迫将大量精力投入非医疗任务,导致核心服务能力被削弱。
  1. 监督留痕的过度消耗:为规避医疗风险、确保服务合规,上级部门要求村医对每项公共卫生服务进行 “全流程留痕”—— 如孕产妇随访需记录随访时间、内容、孕妇状态,同步拍摄随访照片;慢性病管理需每月填报电子系统,上传纸质记录照片。Z 村医反映,日常坐诊结束后,需每天花 2-3 小时在家完成电子填报,若遇上级抽检,还需临时整理纸质材料,挤占次日诊疗时间。这种 “重记录、轻服务” 的模式,让村医从 “治病救人” 转向 “材料制作”,背离了公共卫生服务的初衷。
  2. 形式化会议的时间侵占:村医每月需参加 3 次乡镇会议,内容涵盖妇幼保健、传染病防控、健康教育等,但多数会议存在 “重复化、形式化” 问题 —— 如每月妇幼工作会议内容基本一致,仅更新数据指标;部分会议需村医往返乡镇,单程耗时 1-2 小时,直接挤压了入户随访、健康宣教的时间。

(二)考核指标过密:教条化要求消解工作积极性

考核本应是提升服务质量的 “指挥棒”,但 J 镇现行考核机制因指标过密、标准教条,反而成为村医的 “压力源”,严重削弱其工作积极性。
  • 案例 1:死亡人数的 “数据绑架”:某次人口统计中,Z 村医通过建档数据与村委会核对,上报本村死亡人数,但乡镇部门以 “大数据测算死亡率” 为由,认为实际死亡人数低于 “理论值”,判定村医数据不实并扣分。这种 “以数据套现实” 的考核逻辑,忽视了村庄实际人口流动、外出就医死亡等客观情况,让村医陷入 “如实上报则扣分,虚报则违规” 的两难。
  • 案例 2:满意度调查的 “形式主义”:县级部门通过电话抽查村民满意度,Z 村一名孕妇因照顾新生儿未接电话,县级部门要求村医提交 “未接电话说明”,村医需专门联系孕妇核实情况、撰写纸质说明,耗时半天完成 “非必要任务”。这种教条化要求,让村医将精力耗费在 “应对考核” 而非 “服务村民” 上,职业倦怠感显著增强。

(三)人才断层:无人可继的职业危机

J 镇 40 岁以下村医完全断层的现状,并非偶然,而是职业认可度低、待遇保障不足、发展空间狭窄等多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
  1. 职业身份的 “非正统性”:村医无正式编制,属于 “合同性质” 岗位,与公务员、事业编相比,社会认可度低、工作稳定性差,难以吸引追求 “铁饭碗” 的年轻人。
  2. 待遇保障的 “弱势性”:如前文所述,村医收入依赖政府补助,且与考核挂钩,实际收入水平低于当地平均工资,无法满足年轻人的生活预期;此外,村医缺乏完善的社保、医保体系,职业安全感不足。
  3. 职业发展的 “天花板”:农村地区医疗资源有限,村医缺乏进修、培训机会,业务水平难以提升;同时,职称晋升渠道狭窄,多数村医终身停留在 “助理医师” 级别,职业发展空间受限,与年轻人追求 “多元化发展” 的需求脱节。



五、破局路径:重构基层医疗的支持体系

村医困境的破解,并非单纯依靠 “增加人员” 或 “提高待遇”,而是需要从行政机制、考核体系、人才培养三个维度,构建符合农村实际的基层医疗支持体系。

(一)优化行政任务:为村医 “减负松绑”

  • 简化监督留痕流程:整合电子档案系统,实现 “一次填报、多端共享”,减少纸质材料与电子系统的重复填报;区分 “必要留痕” 与 “冗余留痕”,如常规随访可简化记录内容,仅对特殊病例进行详细归档。
  • 精简会议与报表:推行 “线上会议 + 季度例会” 模式,减少月度线下会议频次;合并同类报表,由乡镇卫生院统一汇总数据,避免村医重复填报。

(二)完善考核机制:让 “指挥棒” 回归服务本质

  • 建立 “差异化考核指标”:根据村庄人口规模、年龄结构制定考核标准,如老年人口多的村庄可降低 “儿童预防接种率” 权重,提高 “慢性病管理率” 权重,避免 “一刀切”。
  • 引入 “村民参与式考核”:将村民满意度作为核心指标,但采用 “入户访谈” 而非 “电话抽查” 的方式,结合村医日常服务表现综合评价,避免教条化要求。

(三)构建人才梯队:吸引并留住年轻人

  • 提升职业吸引力:探索 “村医纳入事业编管理” 的路径,或建立 “编制周转池”,对优秀村医开放编制名额;完善社保、医保体系,提高待遇保障水平。
  • 搭建发展平台:与县级医院、医学院校合作,为村医提供定期进修机会;拓宽职称晋升渠道,允许村医通过 “实践考核” 晋升职称,打破职业 “天花板”。
  • 推进 “本土化培养”:面向本地农村青年,开展 “定向村医培养计划”,提供学费减免、就业保障,吸引年轻人 “返乡从医”,构建 “本土化人才梯队”。


六、结语

村医是农村医疗卫生体系的 “毛细血管”,其困境的破解直接关系到健康中国战略在基层的落地成效。从陕西 Z 村的实践来看,村医的价值不仅在于提供医疗服务,更在于通过 “在地化” 优势,构建起国家政策与农村居民之间的信任桥梁。未来,只有尊重农村实际、倾听村医需求,从行政减负、考核优化、人才培养等方面系统性发力,才能让村医真正回归 “健康守门人” 的本职,让农村居民享受到更优质、更便捷的医疗卫生服务,为乡村振兴筑牢健康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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