卒婚:夫妻 “离家不离婚”,各自生活互不扰

收录于 社会文化 持续更新中
楼下年轻男孩的电动车邀约,成了圈圈生活里一道微妙的注脚。那些清晨的坚持与拒绝背后,藏着一个他不知道的真相:门口摆满孩童鞋、看似独居的女人,法律上仍有婚姻之名,只是早已与丈
楼下年轻男孩的电动车邀约,成了圈圈生活里一道微妙的注脚。那些清晨的坚持与拒绝背后,藏着一个他不知道的真相:门口摆满孩童鞋、看似独居的女人,法律上仍有婚姻之名,只是早已与丈夫分居两地,走进了 “卒婚” 的状态。
这种源自日本的婚姻新形态,意为 “从婚姻中毕业”—— 保留夫妻名分,却各自生活,正悄然成为中国三四十岁中年人应对低质量婚姻的选择。当《“夫妻互动与婚姻关系” 调查结果报告》揭示婚龄 10 至 15 年的婚姻质量跌至谷底,无性、无吻、只剩事务性交流成为常态,“卒婚” 便成了许多人在 “离不了” 与 “过不好” 之间踏出的第三条路。日本作家杉山由美子在《推荐卒婚》中的断言或许道破本质:“长寿时代的婚姻,不是忍耐的马拉松,而是自我救赎的接力赛。”


逃离:从 140 平米到 70 平米的自由

对 33 岁的子文而言,“卒婚” 的开端只是一条微信消息:“我想搬出去住,给彼此一点空间。” 丈夫李明轩的回复简单干脆:“好的。” 没有争吵,没有挽留,这场对窒息生活的逃离,平静得像一场早已默契的告别。
她搬进了杭州萧山那套婚前购置的 70 平米小公寓,把 140 平米的婆家大宅抛在身后。这个曾连厕所台面上放瓶乳液都要请示婆婆的女人,终于可以按自己的心意打造空间:温润的木质大床、铁艺书桌、红色台灯,还有能流淌出莫扎特旋律的留声机。当她躺在 queen size 的大床上时,竟有种 “逃出笼子” 的轻盈 —— 即便这笼子曾是旁人眼中的宽敞豪宅。
子文布置完的新家

圈圈的逃离则带着更多狼狈与决绝。在永康的日子里,她的生活被孩子、公婆的工厂和无休止的争吵填满。丈夫方块将家务推给母亲,把工厂重担全压给妻子,自己却能抱着手机一天只翻几次身,洗澡时都要伸一只手出来刷短视频。2024 年冬天的那次争吵,当方块的吼声划破空气,圈圈反而瞬间清醒,以 “孩子要适应杭州教育” 为由,瞒着家人踏上了高铁。
“杭州的空气都是甜的。” 这句玩笑背后,是摆脱家庭角色束缚的新生。在永康连绿萝都不养的她,如今把客厅与阳台打造成了热带雨林,霸王蕨、龟背竹、鱼骨仙人掌高低错落;子文则在独处时找回了情绪出口,夏日暴怒时可以痛快砸东西再平静收拾,不必再顾忌 “砸我们家的东西” 的指责。她们调侃这种状态是 “报复性生活”,实则是在剥离妻子、母亲、儿媳的身份后,第一次纯粹地做自己。
圈圈家里美丽的植物们
 
这种对自我的追寻,早有先行者。2004 年提出 “卒婚” 概念的日本作家山下英子,正是为了写作事业从丈夫的诊所逃离,在东京重拾自我。2018 年日本厚生劳动省数据显示,已有约 30% 的日本夫妻选择这种 “在婚姻中重获自由” 的生活,而中国的中年人们,正循着相似的轨迹前行。


困局:被马桶圈打败的婚姻

子文的夏日暴怒并非无因,心理医生的诊断揭开了谜底:创伤后应激障碍,根源是 2020 年产后那段压抑的时光。婆婆随意闯入房间的指责、乳腺炎时被责怪吃退烧药影响哺乳的委屈,而丈夫李明轩始终沉默旁观,让她彻底明白自己才是这个家的外人。

独居中的子文
爱情在琐碎中消磨殆尽。那个曾让她心动的程序员丈夫,在家中变成了唯唯诺诺的 “妈宝男”:不舍得扔撕烂的快递袋,为省几块停车费要走几百米,每天抢 APP 积分沾沾自喜。更令人绝望的是经济与情感的双重真空 —— 丈夫的工资全还了房贷,女儿的养育开支全靠子文承担,而两人已近两年没有性生活。当子文直言 “对这样的人提不起性欲”,得到的只有沉默。
“我们的婚姻是被生活中细碎的小事打败的。” 一位网友的感慨道出了无数中年夫妻的困境:拉开不推回的抽屉、挂得像抹布的衣服、沾着尿渍的马桶圈。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细节,最终堆叠成压垮婚姻的重负。西子的第一段婚姻便终结于此,她与前夫为空调温度争吵不休,直到一方被迫睡沙发,最终以对方出轨收场。
可离婚从来不是容易的选择。子文拒绝离婚,是怕工作稳定的丈夫抢走女儿抚养权;圈圈犹豫,是受制于复杂的财务关系与孩子抚养难题;更多夫妻则顾虑财产分割的损失 ——“市场低点卖房不划算”“分割财产影响公司估值”,以及父母反对、外界评价等无形压力。正如盈开律师事务所祝怡律师所言:“钱和孩子,婚姻的两大核心,都是风险。”
于是,卒婚成了现实压力下的理性妥协。它不是对感情的否定,而是给彼此喘息的空间,一种 “精神上的离婚”。


灰度:法律空白下的生存实验

36 岁的西子在第二段婚姻里,把卒婚过成了自己的 “实验田”。她与丈夫分居两地,每周见面一两次却从不同住。在自己的西安家里,她洗完澡可以不急着穿衣服,空调想开几度就开几度;而丈夫在自己的住所里,也能随意摆烟灰缸、通宵打游戏,键盘上 “wasd” 键被磨得锃亮。
这场实验甚至突破了传统婚姻的边界。西子对性事提不起兴趣,便与丈夫约定 “知情即允许” 的开放关系,对方的聊天记录与消费记录全对她透明。“走婚来的男人不需要永远在、永远爱我,我只需要你在我身边的时候爱着我。” 这位关中平原的女人,意外实践了摩梭人式的情感模式。
但这样的自由始终游走在法律的灰色地带。祝怡律师明确指出,只要婚姻关系存续,忠诚义务就无法规避,即便双方私下约定财产分配或开放关系,一旦产生纠纷,法律仍会按法定婚姻关系裁决,过错方可能面临财产重新分割的风险。更棘手的是监护权问题,婚姻存续期间无法分割,若出现一方藏匿孩子的情况,追责之路往往艰难。
可即便风险重重,仍有人愿意尝试。对西子们而言,这种 “有距离的亲密” 反而让感情保鲜 —— 丈夫会记住 “坐着小便不弄脏马桶圈” 的约定,她也能欣赏对方对孩子的耐心。而对圈圈和方块来说,距离催生了反思与成长。被留在永康的方块接手工厂后,才体会到妻子曾经的焦头烂额,主动提出看心理医生,周末到杭州陪孩子、做家务、给植物浇水。
《普通心理学综述》的研究或许能解释这种变化:中年婚姻满意度的核心在于 “工具性目标”—— 能否共同分担家务、管理财务、抚养孩子。当卒婚卸下了 “必须亲密” 的枷锁,伴侣反而能以更从容的姿态履行责任。波兰社会学家鲍曼提出的 “流动的爱” 在此得到印证:爱情不再局限于夫妻浪漫,而化作更温暖的支撑力量。


毕业:重新定义婚姻的模样

卒婚没有统一的结局,却都指向对婚姻的重新理解。
圈圈与方块的关系在分居后回暖,聊天内容从 “孩子” 扩展到日常琐事,甚至找回了失落的亲密。半年未再争吵的他们,在婚姻的空档里重新生出了友情,爱情也随之流动回归。对他们而言,卒婚是婚姻的 “中场休息”,让疲惫的关系得以喘息修复。
子文则走向了另一种圆满。她彻底接受了爱情的消亡,将李明轩定位为 “育儿合作伙伴”。“你不会跟同事要求情绪价值吧?” 这种清醒的界定,让她发现了丈夫的优点:对父母孝顺、为孩子上心、主动分担家务。女儿生日那天,她在厨房做饭,看着丈夫陪孩子们玩飞行棋的热闹场景,忽然明白 “只要不谈感情,一切都很好”。她真正从 “好妻子” 的绑架中毕业,活成了自己喜欢的样子,房间里的天堂鸟也随她一同生长。

子文和女儿在香港街头游玩
无论是圈圈的 “关系重生”,还是子文的 “自我圆满”,抑或是西子的 “模式创新”,卒婚都撕开了传统婚姻的固有模板。它证明婚姻不必只有 “朝夕相伴” 一种形态,也可以是责任共担下的各自精彩;不必在 “忍耐” 与 “离婚” 间二选一,也能有中间地带的从容。
楼下的男孩或许永远不会知道,圈圈拒绝的背后不是单身妈妈的矜持,而是一种经过深思熟虑的婚姻选择。那些门口的孩童鞋依旧整齐排列,只是如今的圈圈已然明白:婚姻的真谛,从来不是两个人捆绑成一体,而是即便身处关系之中,也能拥有成为自己的自由。这,便是 “从婚姻中毕业” 的终极意义。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十点人物志

推荐社会文化

苏公网安备 11011xxxxx号 苏ICP备2025192616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