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文旅困局:从 “窄门” 到 “绝境” 的地方突围战
日喀则的烟花选址,从来不是简单的 “造景”,而是地方文旅在资源天花板下的无奈突围。这座因珠峰大本营闻名的城市,长期陷入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的文旅困境,其核心矛盾在于 “高知名度” 与 “低消费转化” 的严重失衡。从数据来看,日喀则的文旅收入堪称 “单薄”。2024 年,市区核心景点扎什伦布寺全年游客约 12 万,即便按旺季 100 元门票全额计算,全年收入也不足 1000 万。这个数字是什么概念?仅相当于上海迪士尼高峰期单日门票收入的一半,更别提迪士尼凭借餐饮、酒店、快速通等二次消费构建的收入体系。而珠峰大本营沿途,除了羊湖短暂的打卡价值,几乎没有能留住游客的配套设施 —— 湖边蚊虫肆虐、可玩性极低,多数游客自驾一日便可直达终点,根本没有在日喀则停留消费的动力。
地方政府的算盘其实很清晰:将烟花放在卡若拉冰川,就是为了打造继珠峰、扎什伦布寺之后的 “第三个景点”。从地图上看,游客若绕行冰川前往珠峰,车程将增加 3 小时,这意味着大概率要在日喀则多住一晚 —— 对地方文旅部门而言,“多停留一夜” 就是最直接的 KPI。但这份焦虑背后,是整个中国文旅产业的共性难题:容易开发的景点早已耗尽,剩下的都是 “硬骨头”。


剩下的选项更是步履维艰:做演出经济,如郑州戏剧幻城,即便有王潮歌这样的顶级导演加持,也仅能维持运营成本,基建折旧回收遥遥无期;做生态康养或主题乐园,又受限于地域消费能力与资源禀赋。在这样的背景下,“公共艺术 + 网络传播” 成了地方眼中唯一的 “窄门”—— 通过一次事件吸引流量,试图凭空造景。日本濑户内大地艺术祭带火 “跳岛游”、美国火人节让沙漠变 “黑石城”,这些海外案例成了地方效仿的范本。可他们忽略了关键前提:公共艺术的成功,从来不是流量的偶然,而是对地域文化与生态的尊重。
二、环保博弈:道德高旗之下的 “成本账本”
当舆论将烟花事件归为 “环保失德” 时,我们恰恰忽略了环保产业最核心的逻辑:这从来不是单纯的道德问题,而是 “谁来承担成本” 的经济问题。将环保 “神圣化” 无法解决现实矛盾,唯有直面 “成本内部化” 的本质,才能找到破局之路。中国环保产业的发展历程,本身就是一部 “成本分摊” 的演进史。其路径清晰地分为三个阶段:
- 80 年代的 “末端治理”:彼时环保产业几乎空白,污水处理厂、垃圾处理站等项目全靠国家专项资金与世界银行贷款,成本由市政附加费兜底,本质是 “国家买单”。
- 2002 年后的 “PPP 模式”:快速城市化催生巨大环保需求,国家出台政策引导社会资本参与,北控水务、光大环境等企业应运而生,成本分摊从 “国家独担” 转向 “政府 + 社会资本共担”。
- 2015 年后的 “源头治理”:从末端转向全流程管控,碳中和、绿色能源、ESG 等概念兴起,限塑令、强制垃圾分类等政策出台,开始尝试将成本向企业与消费者转移。
环保领域还存在两大路线的博弈,其本质同样是 “成本之争”。一派是 “材料科学派”,认为环保问题根源在材料不可降解,主张开发 PLA、PHA 等可降解材料,甚至从空气中捕获二氧化碳制备燃料;另一派是 “废弃物管理派”,认为 “废物是放错位置的资源”,主张通过垃圾分类推进再生 PET、垃圾焚烧发电等产业。两派看似目标一致,实则争夺的是政策倾斜与资金扶持 —— 毕竟,在 “金山银山” 与 “绿水青山” 的平衡中,每一分钱的投入都要算清 “回报账”。
回到烟花事件,舆论将藏区环保描述为 “神圣不可侵犯”,可从全球实证来看,环保从来都是最易被妥协的领域。原因很简单:环保成本具有 “外部性”—— 企业和个人为降低成本,将污染留给社会与后代兜底。比如,比 PET 塑料环保 100 倍的 PHA,因价格贵 10 倍无人问津;上海推进垃圾分类耗时多年仍困难重重;即便知道塑料袋不环保,愿意花 3 元买可降解版本的人,也远少于愿意看一场烟花的人。
道德谴责能唤醒个体意识,却无法构建系统性解决方案。真正的破局之道,始终是 “环保成本内部化”—— 让企业和消费者为环保买单,就像污水处理费从 “免费” 到 “收费”,限塑令从 “倡议” 到 “有偿使用”。这条路虽难,但却是唯一能让环保从 “道德口号” 变为 “市场机制” 的路径。
这场烟花引发的争议,最终应成为一次清醒的契机:文旅突围不能以牺牲生态为代价,环保也不能脱离经济现实空谈道德。无论是地方政府、企业还是公众,都需要在 “发展” 与 “保护” 的平衡中,找到更理性的成本分摊方式。毕竟,真正的可持续,从来不是非此即彼的选择,而是在妥协中寻求长期价值的共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