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那个盛夏,朋友刚在公司一号位坐稳,就撞上了股东层大洗牌。新官上任的第一件事,是把一份盖着红章的文件拍在他桌上——“去杠杆、降债务、回收资金”,白纸黑字写着“政策要求,必须完成”。
这份任务像颗烫手山芋,在股东体系里转了三圈。每一级都把“责任压实”挂在嘴边:总部开会部署,专班连夜传达,中层拍着胸脯表态,会议记录记得工工整整,连谁咳嗽了一声都写得清清楚楚。等传到朋友公司时,纸页边缘都被翻得起了毛,只有“必须完成”四个字依旧扎眼。彼时公司现金流早已绷得像根弦,他看着文件只觉得头皮发麻——这不是选择题,是生存题。
职业经理团队熬了三个通宵,憋出个“一举三得”的方案:出售部分股权引新资。老股东能套现,公司能获新鲜血液,核心资产还握在手里,就算暂时估值下跌,等市场回暖也能涨回来。更妙的是老股东不彻底退出,新投资人能少些顾虑,交易说不定能快点成。朋友拿着方案跟上级口头报备时,对方连说“思路好”,他以为这事稳了。
团队立刻撒网找投行,放话“前期不付费,成了再分成”。有家投行眼尖,觉得这是块肥肉,立马组建团队全球找买家。三个多月后,好消息传来——几十家机构里,三家表达了明确意向,其中一家还是全球行业龙头。朋友攥着意向书冲进股东会议室时,脚步都带着风,满脑子都是“总算能交差了”。
可他没想到,这不是报喜,是给一场荒诞喜剧敲了开场锣。
股东们看到“全球龙头”四个字,先是瞳孔地震,接着会议室里就飘起了窃窃私语。“他们是不是给新股东让利了?”“龙头能吃亏?肯定是咱们老股东亏了!”流言像潮水般涌来,朋友想解释“估值和条件都能谈”,却被一句“你是职业经理人,立场得站稳”堵了回去。他后来才想明白,在决策层眼里,这从来不是业务题,是立场题——谁能代表自己?职业经理人靠不靠谱?没人敢拍板,也没人愿担责。
更拧巴的心思藏在桌底下:批了,万一上级说“卖便宜了”,谁来背锅?不批,万一追问“为啥不落实政策”,谁来扛罪?于是会议室陷入了诡异的沉默,所有人都盯着桌上的意向书,像在看一颗定时炸弹。
就在僵持不下时,有人突然拍了下桌子:“中介选聘没走招投标流程!”这句话像道曙光,瞬间打破了僵局。哪怕过去十几年投行合作都是这么操作,哪怕投行一分钱没拿,哪怕非标服务本就不适合招标——这些都不重要,“合规”成了救命稻草。
可第一步就卡壳了:谁来组织招标?只能先开会成立投标领导小组。选哪些部门?组长副组长谁当?评分标准谁定?又是一轮“集体研究”,等把小组搭起来,一个月过去了。接着又发现新问题:公司压根没有招投标制度。毕竟股东是国际化投资企业,平时买的都是投行、律所这类非标服务,遇事都是一事一议,哪用得着制度?
“要合规就得有制度可依。”于是,团队又转头去制定制度。可制定制度前,得先搞清楚“公司是什么类型企业”——这得上级定吧?朋友发函请示,等来的却是一纸通知:“所有下属公司自行做好本级企业定性工作。”皮球稳稳踢了回来,他只能又组织开会,用集体决策的方式给公司“自我定性”。
等制度尘埃落定,再到写标书、邀标、评标,转眼十个月过去了。好不容易定标,选的还是当初那家投行。可这时的市场早已天翻地覆:行情急转直下,意向投资人全撤了,估值拦腰斩断,交易条件差得能塞进一辆卡车。
朋友说,那天股东们反而松了口气。流程完整,会议纪要齐全,文件合规严密,整整齐齐摆在档案柜里,看着就舒坦。接下来的两年,项目每周开例会督导,每月报进度,责任层层压实,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事黄了。
我听完给他讲了个段子:上次和朋友吃饭点蛋炒饭,等了半小时没上,催服务员,对方只说“催了”。有个朋友调侃:“老板娘是不是在等母鸡下蛋?”另一个接话:“说不定是买了个蛋,等孵出母鸡下更多蛋再做。”我们拍着桌子笑:“行,我们不退餐,就等着!”
朋友翻了个白眼,骂了句“一帮坏小子”,可眼里却藏着点哭笑不得的无奈——就像他看着那些整整齐齐的会议纪要时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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