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2月19日，上海西岸国际会展中心的中国游戏产业年会现场，专业、严肃的氛围包裹着每一个会场。作为音像与数字出版协会主办的年度盛会，这里向来是行业宏观盘点、前沿趋势探讨的聚集地——市场规模、政策导向、3A制作方法论，这些“宏大议题”构成了年会的主流语境。但在401会议室，一场由游研社与中国音数协游戏博物馆承办的“游戏人的年度游戏”交流活动，却用最直白的话语撕开了行业的另一重面貌。
“首先我控制一下大家的预期，我今天讲的可能比较Low。”《苏丹的游戏》制作人远古之风的开场白，让现场瞬间爆发出一阵会心的笑声。这声“Low”，恰恰戳中了当下无数中小游戏团队的生存底色——没有充足的资金、没有完备的团队、没有容错率极高的试错空间，有的只是“把游戏做出来”的迫切需求。这场分享没有粉饰的成功学，没有玄虚的方法论，更像是一群同行围坐在一起，坦诚地聊聊“没钱没人时，游戏该怎么搞”。
远古之风抛出的核心观点，用一个生活场景就能说透：“做饭前先打开冰箱看剩下什么，用剩下的东西做饭。”在他看来，当下独立游戏圈正处于“梦想膨胀但现实骨感”的阶段——Steam今年新增超1.9万款游戏，无数人怀揣游戏梦入场，却屡屡遭遇项目破产、裁员、人员流失的困境。这种情况下，理想化的“完美游戏”蓝图毫无意义，小团队的生存之道，在于先盘点手边的“食材”：个人积累、团队技能、现有资源，再决定“能做什么”，而非“想做什么”。
《苏丹的游戏》的诞生，就是这场生存哲学的最佳实践。彼时工作室濒临破产，核心的动画团队成员全部离职，连“能动的画面”都做不出来。绝境之下，团队没有硬扛着追求常规游戏的制作标准，而是果断转向“做一款不会动的游戏”，将编剧的叙事优势与美术的视觉优势发挥到极致。“制作人不是指挥团队复刻自己的蓝图，而是要像经营家庭餐馆一样，清楚后院里有什么菜。”远古之风的比喻接地气却精准，小团队的核心竞争力，从来不是追求完美，而是整合能力、用尽资源。
为了强化这个观点，他的分享里满是这样“不端着”的表达：“你不是麦当劳，不用为了薯条研发专属土豆”“别学大型连锁店把面包边切了喂猪，最好把萝卜皮都做成泡菜给玩家吃”。这些话语背后，是对中小团队处境的深刻共情——没有资本支撑的试错，没有规模效应的成本消化，能做的就是“完成比完美更重要”：把作品做出来、上线、交到玩家手里，比无休止地打磨理想化细节更有意义。
这种“坦诚到赤裸”的分享，贯穿了整场论坛。如果说远古之风讲的是“绝境中的取舍”，那《无限机兵》制作人杨滨则讲透了“长期主义中的克制”。这个从一人开发起步、耗时七年才迎来市场回应的项目，没有被包装成“热血逐梦”的故事，反而充满了冷静的自省：“做游戏前要想清楚，你愿意付出什么代价，能接受多久没有回报。”没有煽情的理想主义，只有对创作成本的清醒认知，这恰恰是许多中小团队最需要的“清醒剂”。
《楼兰：诅咒之沙》制作人槐宏文，则从制作节奏的角度，给出了中小团队的“生存法则”。他的团队成员均来自圣莫尼卡、FromSoftware等一线大厂，深谙3A游戏的分工流程，但在独立创作中，他们选择了“游击战”模式：哪个环节找到突破点就迅速推进，多方向并行交叉验证，最大限度减少试错浪费。“大厂能承受流程中的浪费，小团队却必须把每一分资源都用在刀刃上。”槐宏文点出了核心差异——对于资源有限的团队而言，“边做边试、边试边改”的快速迭代，远比在单一系统上死磕更高效。
而《苍翼：混沌效应》制作人姜磊，则带来了另一种“破局思路”——挖掘买断制手游的商业红利。他提到，中国买断制游戏在移动端有着独特优势：TapTap、B站等平台能实现低成本曝光，且不抽取收益，相当于“无成本分发”。《苍翼：混沌效应》采用“免费试玩+分段买断”的模式，吸引了150万付费用户，斩获千万无分账收入，不仅支撑了团队运营，还为下一款作品积累了资金。这种“找准红利赛道、借力平台优势”的分享，为中小团队提供了更具体的商业化参考。
整场论坛听下来，几位嘉宾的分享角度不同，却指向了同一个核心：在行业的夹缝中，游戏创作者该如何为自己的创作争取更多可能。没有宏大的行业叙事，只有个体的挣扎、选择与坚持，这恰恰是中国游戏产业年会中少见的“微观视角”。
观众提问环节的一个小插曲，更让这种“微观视角”显得珍贵。一位刚毕业不久的独立游戏策划，反复举手后才获得提问机会，他的问题带着明显的迷茫：“如果不用考虑经济问题，该如何分配游戏的作者性与商业性?”这个宽泛又抽象的问题，藏着年轻创作者对“理想与现实平衡”的困惑。台上的嘉宾用十分钟的时间，结合各自的亲身经历逐一回应，没有标准答案，却给出了多种可能性——这或许就是这场论坛最大的价值：不是提供万能方案，而是让迷茫的创作者看到，有人正在同样的困境中摸索前行。
这是我第二次参加中国游戏产业年会。以往的记忆里，充斥着宏观数据、行业趋势的解读，那些冰冷的数字背后，是无数中小团队的身影，却很少能听到他们的声音。而这场“游戏人的年度游戏”论坛，却让这些被忽略的个体站到了台前，把最真实的处境、最现实的选择、最朴素的生存智慧摊开来讲。
离场时，我想起远古之风的那句话：“用剩下的东西做饭。”对于无数怀揣游戏梦的创作者而言，行业的寒冬或许尚未过去，但这样坦诚的交流、务实的分享，就像寒冬里的一簇小火苗。希望明年的产业年会上，这样的“小火苗”能更多一些，让更多中小团队的声音被听见、被看见。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游戏研究社，作者：駄目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