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点收官当日,《枭起青壤》的热度跌至开播以来的次低点,播放量被后起之秀《大生意人》反超且差距持续拉大。这样的成绩单,与迪丽热巴的顶流号召力、尾鱼“东方志怪第一IP”的金字招牌形成刺眼反差,彻底击碎了市场的高预期。就在剧集深陷口碑泥潭之际,一段八年前的采访突然引爆舆论——该剧导演田里曾直言“尊重原著是在害人”。这句被书粉视为“宣战”的言论,如同精准引爆的延时炸弹,让本就混乱的评论区彻底失控:从“导演根本不懂原著”的质疑,到“改编完全背离原著”的声讨,一场围绕“原著尊重”的骂战愈演愈烈。
《枭起青壤》导演田里八年前的采访
这场骂战很容易给路人造成一种错觉:尾鱼小说是小众到“读者自嗨、外人难懂”的怪谈作品。但事实恰恰相反,在网文领域,尾鱼早已是“国民级”的存在——书粉忠诚度极高,作品长尾效应显著,甚至形成了“尾鱼写啥,读者追啥”的绝对信任。读者痴迷于她构建的东方志怪宇宙:那里有根植于传统文化的神秘氛围,有诡谲却不失逻辑的情节架构,更有鲜活立体、自带锋芒的大女主形象。所有人都期待着,有朝一日这些文字里的“民间神秘感”与“精怪烟火气”,能被完整地搬上荧幕。
可现实却给了尾鱼书粉一记又一记耳光。影视化仿佛一道“诅咒”,缠上了这位作家的作品:《怨气撞铃》被书粉自嘲“看完怨气真能撞铃”;《西出玉门》将黄沙中的诡谲拍成了索然无味的公路片;《七根心简》因棚内虚拟拍摄的廉价质感遭群嘲;如今《枭起青壤》也步其后尘,沦为“改编翻车”的又一案例。尾鱼小说的“味儿”,是读者公认的“正”;但尾鱼剧的“味儿”,却几乎部部都“变”。究竟是尾鱼的故事太难影视化,还是主创团队太过沉迷“自由发挥”?答案,藏在影视从业者与书粉的不同诉求里。

核心症结之一,是“文化认同”的崩塌与“反逻辑”的粗暴改编。没读过原著的网友小帕,因《司藤》的成功对《枭起青壤》满怀期待,最终却陷入“世界观看不懂”的困惑。这背后,正是改编对尾鱼宇宙“文化根脉”的彻底割裂。书粉鸭鸭的评价一针见血:尾鱼作品的魅力,在于“越诡异越清晰、越复杂越有条理”——哪怕世界观庞大,她也会用中国真实地名、《山海经》等传统典籍中的精怪意象作为锚点,这些长在中国人血脉里的文化符号,本是观众快速进入故事的“密钥”。
可剧版却主动关掉了这扇门。为迎合审查或简化叙事,主创将这些关键的“文化坐标”全盘替换,最典型的便是“地枭起源”的改编。剧版中,地枭被塑造成“天降陨星带来的外星怪物”,嗜血残暴,充满科幻冷感;但原著的设定里,人与地枭本是同源——都是女娲创造的生命,黑白涧也不是科幻裂缝,而是女娲为化解两族冲突划下的生死界限。正因为“同出一源”的设定,地枭的母子情、疯刀血脉的挣扎才更显动人,读者感受到的是心酸而非恐惧。
编剧兼书粉的小青直言,这种改编相当于“把尾鱼世界观的底座连根拔起”:“小说里是神话的温度,剧版里是科幻的冰冷,没了文化根脉,没读过原著的观众失去了进入故事的抓手,书粉则会瞬间出戏。”比世界观改写更离谱的,是对“南山猎人”与女主聂九罗关系的颠覆。剧版将南山猎人塑造成“守护人类的正义之师”,肩负灭枭使命,宏大又正气;但原著中,南山猎人抓地枭的核心动机是“夺宝”——地枭能嗅探宝物,猎人借抓枭牟利,聂九罗因看不惯这种利益至上的作风才选择出走。
这种“洗白”看似让叙事更“正能量”,实则抹平了原著的人性张力。原著中,所有角色都活在复杂的选择里,没有绝对的正义与邪恶;而剧版将“复杂的利益链”简化为“宏大的使命感”,直接导致女主立场崩塌——聂九罗的出走,从“坚守三观的清醒”变成了“逃避正义使命的自私”,尾鱼最具魅力的“大女主”特质,就此荡然无存。
另一大症结,是“男凝视角”对大女主的消解,以及“炒CP”对冒险内核的稀释。影视策划阿水认为,《司藤》的成功并非偶然——这部当初不被平台看好的A级剧,之所以能逆袭成S级爆款,核心是抓住了尾鱼女主的“活人气”:司藤拍身份证时克制脾气、抓娃娃时的少女心、第一次喝奶茶的雀跃,这些细节让一个活了百年的藤妖,真正拥有了“融入现代社会”的生命曲线,骄傲、傲娇与克制完美融合。
可后续作品却彻底偏离了这个方向。《西出玉门》中,倪妮饰演的叶流西进入玉门关后气质突变,超短热裤、洗澡时从腿摇到锁骨的镜头,充满了明显的“男凝视角”;《枭起青壤》更是重蹈覆辙:原著中形容聂九罗手部皮肤好,是为了打破“雕塑家皮肤粗糙”的刻板印象,剧版却改成男主“你的手糙,和脸不搭”的调戏之语,让女性观众极度不适。更可惜的是迪丽热巴饰演的聂九罗,剧版只突出了她的美貌,却丢掉了角色“疯刀”的狠劲与锋芒——妆发华丽、姿态端庄,却没有任何细节支撑她“为何这样活着”,正如阿水所言:“她是漂亮的,但没有活人味儿。”
比“男凝”更致命的,是对“冒险内核”的背离。尾鱼宇宙的底层逻辑,从来不是“言情驱动”,而是“东方志怪冒险驱动”,所有故事都围绕一个核心母题展开:女主的重生。从司藤到叶流西,从木代到聂九罗,“复活”是她们的核心密码,也是尾鱼用东方神话包装的独特魅力。可影视化时,主创却陷入了“炒CP”的执念——因为女主“不会死”,冒险中的生死张力本就薄弱,男女主的情感难以通过“共渡生死”建立,于是主创便强行加戏,将公路冒险变成了“恋爱真人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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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水坦言,尾鱼作品本是“现代聊斋”的绝佳坯子,应该聚焦“人与诡的关系”,情感线只需作为点缀。就像《唐诡》系列“以诡写情”、《无忧渡》从人心曲折中生出奇诡,这才是东方志怪影视化的正确路径。可除了《司藤》,其他尾鱼剧都成了“名场面PPT”——本该是“人在诡中、诡因人生”,最终却拍成了“人影在光里、光影盖住人心”。“尾鱼的小说很难用一句话总结剧情,因为魅力全在氛围和细节里,可现在的改编,只抓住了‘漂亮人设’和‘恋爱桥段’,故事的魂早就没了。”

《枭起青壤》的翻车,看似是尾鱼IP的个体困境,实则是“大作者IP改编魔咒”的缩影。不止尾鱼,马伯庸、东野圭吾等顶级作家,都曾遭遇过类似的影视化难题:作者声望越高、小说越成熟,影视化反而越容易迷失方向。这并非文学与影视的天然鸿沟,而是行业对“大作者IP”的误读与过度依赖。
行业的第一个误判,是将大IP视为“低风险安全资产”。平台与公司购买版权时,往往被庞大的书粉基础迷惑,默认“故事已被市场验证”,于是陷入“既要保留原著、又要妥协影视化”的两难:既想保住粉丝的核心诉求,又想迎合路人观众的审美,最终呈现的作品,成了“四不像”的混杂体——既没有原著的精髓,也没有影视化的张力。
更深层的问题,在于IP成本对创作自由度的挤压。尾鱼主流IP的售价多在一两千万,尚在合理区间;但《龙骨焚箱》因“尾鱼宇宙收官作”的身份,传闻成交价接近四千万,占据制作成本的10%以上。高额的IP成本,让主创团队背负了巨大的风险压力——他们不敢大胆创新,只能选择保守改编,生怕触碰粉丝底线;可越保守,越难拍出原著的独特气质,最终只能靠明星流量、大场面兜底,陷入“高成本平庸”的怪圈。

马伯庸的改编困境与尾鱼如出一辙。他擅长从史料缝隙中提炼灵感,用十几万字进行戏说延展,阅读时轻松灵动;但影视剧需要明确的主线、厚重的人性刻画与紧凑的节奏,这导致他的作品影视化后,往往变得“更松、更浅、更像拉长的知识段子”。可平台依旧愿意高价购买这些大作者的IP,原因很简单:他们的名字本身就是“票房保底”,是“不会太差”的心理安慰。
可正是这种“安全感”,让大作者IP陷入改编悖论:真正打动读者的,从来不是故事结构,而是作者独有的“文风气质”——尾鱼的奇诡东方感、马伯庸的轻戏说历史、东野圭吾的反人性剖析,这些恰恰是影视工业最难复刻的部分。保守改编会牺牲核心气质,大胆创新又会遭粉丝抵制;于是形成恶性循环:原著越强,改编越谨慎;越谨慎,越拍不出魅力;越拍不出魅力,越依赖明星与大场面;越依赖兜底,越远离故事本身。
说到底,大作者IP的改编困境,从来不是“故事不够好”,而是影视工业无法平衡成本、审查、粉丝、营销、平台节奏等多重诉求。当行业终于意识到,大作者IP并非“低风险安全资产”时,或许才能跳出“高价买IP、保守拍改编、口碑票房双扑街”的怪圈。而尾鱼们的文字魅力,也才能真正在荧幕上重获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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