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2月15日，复星医药的一则公告搅动了整个医药圈——其控股子公司拟以14.12亿元控股收购绿谷医药，通过旗下主体及联合设立的SPV合计拿下53%股权。这笔收购的核心标的，是那款自带争议光环的阿尔茨海默病(AD)药物甘露特钠胶囊(商品名“九期一”)。对于复星而言，这是其两三年来遍寻AD药物合作标的后的终局落子;而对于绿谷医药，这却是一场从高光到溃败的创业悲歌的落幕。
市场用脚投票的态度毫不掩饰。12月16日收盘，复星医药A股暴跌5.51%，港股跌幅更是扩大至7.22%。在外界眼中，复星收购的是一家“已失败”的公司：核心产品“九期一”注册批件5年有效期到期后，因绿谷未能完成上市后确证性临床研究，国家药监局驳回了批件延期申请;今年5月底绿谷正式停工停产，近千人团队分崩离析，销售团队早在夏天就已解散，仅剩财务、法务等少数后勤人员留守，现金流濒临断裂。
但复星却选择逆流而上。在12月15日的交流会上，其明确表态看好“九期一”的三重价值：III期临床显示其在认知功能及生活能力改善上显著优于安慰剂，3000例真实世界数据反馈良好;安全性优势突出;能与自身中枢神经领域布局形成战略协同。复星的野心不止于接手，更在于续写——计划完成绿谷未能推进的全球III期临床，目标是2029年上半年为“九期一”重新拿下注册批件，2035年实现40亿元销售峰值。
这场收购的背后，是一段横跨两年的谈判拉锯，更是绿谷从自信到妥协的心态崩塌。早在去年秋天，复星就已与绿谷展开接触，但彼时的绿谷并无资金压力，对“九期一”重新获批充满信心，即便去年11月批件到期无法生产，仍可依靠库存维持供应，甚至预计最晚今年4月就能重启生产。因此，绿谷坚持只寻求合作而非被控股，谈判最终破裂。
转折发生在今年“九期一”再注册失败后。失去药品生产资格就意味着失去核心收入来源，而临床研究仍在持续烧钱，绿谷的资金链迅速断裂，再也无力坚守“不控股”的底线，谈判才得以重启。对于绿谷内部人士而言，这种妥协充满不甘——在他们眼中，“九期一”的价值并非空穴来风，而是有大量真实案例支撑。有员工回忆，自己曾拜访过千余名医生，甚至全程跟诊记录患者用药反馈;“九期一”断供后，无数患者通过各种渠道维权求药，2023年以来全国旧患脱落率不足10%。
这种市场热度与科学争议的撕裂，贯穿了“九期一”的整个生命周期。作为全球AD药物研发“黑坟场”中沉寂17年后，中国首个有条件获批的AD新药，“九期一”自2019年上市起就深陷舆论漩涡。其依托的“脑肠轴”机制从一开始就遭到同行质疑，饶毅等学界KOL更是公开炮轰;更关键的是，其获批依据的中国境内III期临床数据，虽纳入818例受试者且具有统计学显著意义，但距离“全球多中心”的国际标准相去甚远，真实性连带受到拷问。
即便如此，“九期一”的市场表现却一度惊艳。上市首月销售额就突破1亿元，2024年更是创下230万盒、6亿元的销量。这种“一边被骂，一边大卖”的极端处境，在AD药物领域并非个例——渤健与卫材的仑卡奈单抗虽饱受疗效与安全性争议，去年仍卖出2.81亿美元。核心原因在于AD患者基数庞大而治疗选择极少，市场对有效药物的渴求远超科学争议的影响。
绿谷的溃败，终究是战略误判与时代洪流共同作用的结果。2019年“九期一”上市后，市场的火热让绿谷陷入盲目乐观：2020年4月拿到IND后，5月就火速启动国际III期临床，彼时已入组约500名患者，耗费近5亿元;为应对所谓的“产能不足”，斥资4-5亿元在张江新建厂房，如今却全程闲置;2021年更是计划冲击科创板，专门组建证券部门筹备上市。
但命运的反噬来得猝不及防。2022年资本寒冬来袭，创新药上市窗口缩窄，绿谷的IPO计划化为泡影。更致命的是，董事长吕松涛的保守融资策略让公司失去了缓冲空间。这位凭借“中华灵芝宝”发家的第四次创业者，既不愿为融资出让过多股份，又对“九期一”有着“做人类最期盼的药”的执念，从未考虑过一级市场融资。叠加疫情冲击，绿谷资金链彻底承压：2022年叫停国际多中心III期临床(已随机入组439例，投入尽数作废)，全体员工停发工资2个月，大量员工离职;即便2023年启动国内重新III期临床(已入组600多名患者)，也因资金缺口无法顺利推进。
从立项到停产，绿谷在“九期一”上的投入累计约30亿元，如今以十几亿元出让控股权，显然是一笔亏本买卖。但正如一位离职员工所言：“这已不是价格问题，而是能否让这款药继续往前走的问题。”对于“九期一”的科学价值，科学界至今仍未形成统一结论。2024年《Molecular Neurodegeneration》发表的动物研究，为其“脑肠轴”机制提供了部分生物学依据，作者团队包含多位AD领域知名学者，但这并不能替代长期临床效果的检验。有业内科学家直言：“AD致病机理本就模糊，许多主流理论仍未获临床确证，若一款药能让部分患者受益且安全性极高，就不该被轻易扼杀。”
监管层的态度则更为明确：必须拿出符合国际标准的硬数据。这也是复星接手后的核心任务。绿谷的故事已经杀青，其提前建好的特殊生产线沦为沉没成本，未完成的临床研究成为遗憾;而复星的故事才刚刚开篇，它能否破解“九期一”的科学迷雾，推动这款充满争议的药物走出“罗生门”，或将成为未来十年AD药物领域最值得关注的悬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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