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年前的国剧巅峰,如今被骂得一无是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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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一部《金婚》横空出世,不仅稳坐年度收视冠军宝座,更将“金婚”“银婚”“玻璃婚”等原本小众的婚姻纪年词推成全民热梗。飞天奖、白玉

 

2007年,一部《金婚》横空出世,不仅稳坐年度收视冠军宝座,更将“金婚”“银婚”“玻璃婚”等原本小众的婚姻纪年词推成全民热梗。飞天奖、白玉兰奖等权威奖项的加持,让它既收获观众喜爱,也赢得业界认可,毫无悬念地成为当年的“剧王”。
十八载光阴流转,这部老剧的生命力依旧旺盛。它常年盘踞豆瓣家庭剧榜单前十,自短视频兴起后,更成了老剧赛道的“流量富矿”,无数博主靠其切片解读稳定吸粉。即便已过十余年,它仍能为网播平台创造商业价值——打开腾讯视频的《金婚》,片头崭新的日化、常用药贴片广告,便是其热度未减的最佳佐证。
更值得玩味的是它的口碑变迁:多年来,《金婚》一直以“婚姻教科书”的身份被奉为经典,可近来再掀讨论热潮时,它却彻底颠覆人设,成了网友口中的“婚姻劝退指南”。同一部剧,同一对夫妻五十年的相守故事,为何在十八年间迎来了截然不同的解读?这背后,是婚姻观的迭代,更是时代精神的悄然转向。



一、开放叙事:老剧“永生”的核心密码

《金婚》与《甄嬛传》师出同门,导演皆是郑晓龙。这两部剧之所以能突破时间限制,拥有持久的艺术生命力,核心在于其对人性的深刻描摹——没有非黑即白的扁平人设,没有强行圆满的俗套结局,开放的叙事方式为不同时代、不同心境的观众,留下了充足的解读空间。
刚播出的那几年,主流语境下的《金婚》,是“温暖”与“感动”的代名词。2017年播出十周年之际,北京台推出的纪念节目,标题直接点明“金婚夫妻,真情感动观众”,完全契合“白头偕老”的传统婚姻叙事。在这种叙事框架里,婚姻的“形式”远重于“内容”:只要两人最终相守到老,未曾离异,便是成功的婚姻,至于相处过程中的矛盾、委屈与消耗,都可被“圆满结局”轻轻遮蔽。
男主角张国立曾在宣传期坦言,自己最偏爱剧末的一场戏:佟志与文丽相守五十年,也吵闹了五十年,直到头发白如落雪,两人重走当年谈恋爱时钻过的小树林。一路踉跄,一路拌嘴,却又彼此搀扶,走完最后一程。这场戏是张国立主动提议加拍的,恰逢北京大雪,剧组抓紧时间抢拍,最终成了全剧的点睛之笔。在当时的解读中,这场戏的内核是“坚守”——即便婚姻布满坎坷,只要熬到最后,便能收获“少年夫妻老来伴”的圆满,活成世人眼中的婚姻典范。
可如今再看这场戏,网友的解读却彻底反转。带着革新后的婚姻观,人们开始追问:这场大雪究竟是掩盖了爱情的杂质,还是掩埋了那些从未被解决、最终只能被迫沉默的矛盾?在小红书等社交平台搜索《金婚》,高赞笔记的关键词清一色是“恐怖”“窒息”“婚姻劝退”。曾经的“婚姻红宝书”,彻底变成了人人审视的“婚姻错题本”。


二、人设崩塌:从“模范夫妻”到“批判样本”

在如今的观众视角里,张国立饰演的佟志成了头号“批判对象”。出场时的他,堪称那个年代的“优质青年”:大厂技术骨干、工科大学生,从四川农村落户北京,有单位保障衣食住行,为人活络周到,深得领导器重与同事喜爱。追求文丽时,他大胆直白,还亲手写下长篇保证书,许诺会温柔体贴、包揽家务、忠贞不渝。
蒋雯丽饰演的文丽,是典型的北京文青:三姐妹中的老小,漂亮骄傲,满脑子爱情小说里的浪漫憧憬。在女性议题尚未被公开讨论的年代,她和所有新娘一样,坚信自己嫁给了爱情,会成为最幸福的人。新婚初期,佟志确实表现得百依百顺,与爱小作小闹的文丽相比,更显包容可靠。但这份“完美”并未持续太久,他不洗脚、打呼噜震天、出口成脏,还与拈花惹草的同事称兄道弟的本性,渐渐暴露出来。
佟志的复杂性,在婚姻的打磨中逐渐清晰:他并非刻意作恶的坏人,却藏着虚伪与自私,爱撒谎、爱推锅、易发脾气。那份看似沉甸甸的保证书,最终成了一纸空文,没有一条真正兑现。放在当下,无需等到他中年精神出轨女同事的剧情,仅凭前三集的细节,观众便能精准捕捉到他的问题,像批判《再见爱人》里的男嘉宾一样,迅速给他贴上“NPD”“PUA”的标签,进行彻底的道德批判。
而文丽的处境,更让观众“恨铁不成钢”。她像极了《再见爱人》里的女嘉宾,集集吵架、集集委屈,却始终没有离婚的勇气。这个怀揣浪漫憧憬的文青,婚后迅速从云端跌入柴米油盐的琐碎里:她想和佟志分享小说里的浪漫,佟志却只在追求期装装样子,转头就把小说扔进床底;她的敏感与才华,在日复一日的家务与争吵中,渐渐被磨成了抱怨与庸俗。
网友对两人的批判,像极了一场“道德审判”:要么批判佟志的冷漠自私,要么指责文丽的软弱隐忍。可如果我们跳出“非黑即白”的评判框架就会发现,佟志与文丽的悲剧,绝非单纯的“性格不合”。真正困住他们的,是笼罩在那个时代所有人头上的“系统之网”——由时代制度、性别脚本与传统观念交织而成,远比个人善恶更具决定性力量。


三、系统之网:困住两代人的婚姻枷锁

要理解佟志与文丽的困境,首先要读懂“单位”在他们生活中的绝对意义。对那个年代的人而言,“单位”不只是工作地点,更是社会身份、经济来源、住房分配、福利保障与人际声誉的全部载体。在这样的集体框架下,婚姻从来不是两个人的私事,而是集体生活样板里的“标准部件”。
离婚,在当时堪称一场“社会性塌方”:要面对领导的阻拦、同事的流言蜚语,会失去分房资格,更会打破“革命家庭”的完整形象。如此高昂的成本,让“过不下去”这种私人感受,变得轻飘而奢侈。文丽每次吵架后摔门而出,能去的“远方”不过是筒子楼的楼道或娘家的客厅,她的世界被物理空间与社会规则死死框住。他们并非没有怨恨,只是这份怨恨找不到安全的出口——时代系统没有为他们准备“婚姻退出机制”,只留下了“忍耐”这一条独木桥。
除了时代制度的约束,家庭内部还潜藏着一套固化的“性别脚本”。社会赋予佟志的角色是“养家者”,核心价值只在于赚取工资与粮票;至于情感陪伴、家务劳动、精神共鸣,在传统性别认知里,都是“可有可无”的附加项。甚至佟志多做一顿饭、多洗一块尿布,都会被周围人嘲笑“没男子气概”。在这样的脚本引导下,佟志从浪漫恋人变成“工具人丈夫”,便成了必然:他不顾家、无视文丽的精神需求,并非天生粗鄙,而是这套性别规则鼓励他这样做——一个能画好技术图纸的工程师,谁会在意他是否懂妻子的浪漫?他的个人价值,被彻底单一化了。
而文丽被赋予的角色,是“奉献者”。她的价值,必须通过“妻子的职责”与“母亲的辛劳”来证明。她读小说、品咖啡、穿布拉吉的爱好,被贴上“酸文假醋”“不切实际”的标签;邻居的议论、孩子的哭闹、丈夫的怪罪、婆婆的埋怨,都在逼着她从浪漫云端跌落,接受柴米油盐的“改造”。她内心的矛盾日益加剧:是不是该把读小说的精力,用在打香油、做家务上?最终,她的敏感与才华无处安放,只能在日复一日的抱怨中,变成自己都厌恶的样子。
如果说时代制度与性别脚本规定了他们“如何生活”,那么传统观念则定义了这种生活的“意义”。那个年代的主流婚姻叙事,核心是“白头偕老”——重点在于时间的长度,而非过程的质感。“维持婚姻”本身,被塑造成一种崇高的美德,堪比革命意志。即便婚姻中充满争吵、冷战甚至背叛,只要最终“相守一生”,都能被解读为“风雨同舟”。张国立提议的那场大雪戏,正是这种叙事的极致表达:吵了一辈子仍能彼此搀扶,这便是“感动”。
这种叙事具有强大的麻醉作用,它让个体的痛苦变得“有意义”:文丽的委屈是“为家庭的牺牲”,佟志的冷漠是“沉默的担当”。当个人感受被宏大意义消解,改变的动力也随之消散。“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这句魔咒,剥夺了个体感受的合法性。在这套话语体系里,离婚不是解决问题的选项,而是彻底的道德失败。佟志与文丽不是“选择”了忍耐,而是“不忍耐”根本就不是一个能被想象、能被接纳的选项。


尾声:从“必答题”到“选答题”,婚姻观的时代迭代

《金婚》所描绘的时代,婚姻是一道有标准答案的“必答题”:考场是社会,评分标准是稳定与长久。佟志与文丽,不过是在这份旧考纲下,耗尽心力交出“及格卷”的考生。而如今的我们,正处在婚姻观的转型期:婚姻不再是必选项,更像是一道“开放性论述题”,考场回到了内心,评分标准也变得私人而多元——是彼此滋养、共同成长,是精神上的相互拓荒。
用新的标准批改旧的答卷,自然处处是“错误”。那场被反复解读的大雪,象征意义早已翻转:它覆盖的不是爱情的杂质,而是整整一代人在亲密关系中的消耗、牺牲与沉默。重看《金婚》,我们并非要否定佟志与文丽的坚守,而是要拆除“白头偕老”的古老幻觉。金婚的“金”或许已然褪色,但它的价值从未消散——作为一块时代路标,它清晰地告诉我们:旧路不通,唯有正视个体的情感需求,才能走出更具质感的亲密关系之路。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 看理想 ,编辑:汁儿,作者:乌蝇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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