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科举到考公:跨越千年的“上岸”困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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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卷、阶层固化、考公考编、上岸……这些高频词汇串联起当下教育与就业的核心焦虑。在这套社会评价体系中,考试成了无法绕开的核心环节,甚至被调侃为中国人乃

  内卷、阶层固化、考公考编、上岸……这些高频词汇串联起当下教育与就业的核心焦虑。在这套社会评价体系中,考试成了无法绕开的核心环节,甚至被调侃为中国人乃至东亚人的“宿命”。从小学升学到高考闯关,从职场打拼到公考角逐,每一步进阶似乎都离不开试卷的丈量。考试是阶梯,在很多场景下,更成了普通人触碰阶层跨越的“唯一阶梯”。这种对“考试改变命运”的执念,恰与千年前的科举时代形成了跨越时空的呼应。

  曾有个耐人寻味的笑话:如今的“上岸”再难,也比古人轻松几分。毕竟古代寒门子弟的上升渠道,窄得令人绝望。科举是公认的正途,却有着堪比“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残酷录取率;捐官虽能跻身体制,却需家底雄厚且难有前程;做吏者大多只是混份生计,社会地位低下且油水寥寥;即便狠下心进宫当公公,也要付出“无后”的惨痛代价,绝非寻常人所能承受。古今对比之下,当下的“上岸”路径虽仍拥挤,却多了几分选择的余地。

  但随着高考扩招多年后学历贬值成为常态,考公逐渐成为越来越多人的“救命稻草”,几百上千人争抢一个岗位的景象屡见不鲜。这不禁让人深思:如今的高考独木桥、考公热,与旧时科举相比,究竟哪个“上岸”难度更高?

  单看录取率,古代科举的残酷程度便足以令人咋舌。陆蓓容在《我在古代当考生》一书中给出了一组触目惊心的数据:整个明代,全国乡试平均录取率仅为4.71%;清代顺治年间,江南地区举人的录取率为1.75%,这已是王朝初建、人才紧缺时的“宽松标准”。待局势稳定后,竞争愈发白热化,康熙朝江南乡试录取率直接暴跌至0.48%,意味着两百人中都难有一人上榜。要知道,中举便已实现阶层跨越——明清时期的举人终身享有会试资格,具备了当官的基本门槛,即便未能即刻任职,在乡间也拥有极高的社会地位。这份“上岸”后的红利,正是无数人趋之若鹜的根源。

  这种对“阶层跨越”的渴望,与当下的“上岸”思维如出一辙,即便最初的“上岸”(如入职体制内基层岗位),在古代或许仅相当于“吏”而非“官”。古代小说与戏曲中,早已藏满了对这种跨越的欣羡与描摹:无论是大团圆的圆满结局,还是始乱终弃的悲情桥段,本质上都是对“科举改变命运”这一现实的承认。正如《我在古代当考生》所指出的,唐人小说中常有青年男子中进士的开篇,但剧情的矛盾与高潮往往在中进士之后——因为制科才是真正授官的开始。《霍小玉传》中,小玉被遗弃时,其男友已授官郑县主簿,正走在发迹的坦途上;而《李娃传》中男方历经艰险、进士与制举双双告捷后终得幸福的模板,在当时并未成为主流。这恰恰说明,古代的“上岸”之路,从来都不是一考定终身,而是一场漫长的接力赛。

  陆蓓容在书中细致勾勒了明清考生的“打怪升级”之路,也解答了一系列关于科举的核心问题:考生会遭遇哪些难以想象的困难?谁会在这条路上为他们提供助力?父亲在备考过程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进京赶考需要耗费多少银子?若考试失败、无法“上岸”,又该何去何从?在她看来,古代中国的考生,唯有意志最坚定者,才能抵达成功的彼岸。科举制度发展至明清已趋于成熟,竞争也随之达到顶峰,考生的处境可谓难上加难。

  从制度本质来看,考试选人的核心目的是选拔人才。在科举出现之前,世袭与推荐是选人用人的主要方式,但这两种方式均存在致命弊端:世袭导致阶层固化,推荐易滋生腐败。随着时代发展,上位者的需求逐渐转变,考试选人的方式在隋唐初现雏形,经宋朝的实践完善,至明清时期成为定制。这套制度直接主宰了无数男性的命运,间接影响了他们的家庭成员,甚至决定了他们的婚配对象——毕竟“科举出身”在当时是最优质的“择偶标签”。

  提及中国古代文人,多数人脑海中浮现的是名臣贤相的风采或诗词歌赋的雅致,但鲜有人知晓,大多数文人成名前都曾饱受科举的折磨,其中更有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未能迈过科举这道门槛。几十万字的四书五经需烂熟于心,考试过程更是一场身心的双重煎熬:乡试时考生需在贡院的小隔间里待上几天几夜,吃喝拉撒全在其中,空间狭小到仅能容一人躺下;仅仅是入场前的搜身,便足以让考生丧失所有尊严。更残酷的是,即便中举就能获得做官资格,但中举的难度极大,有些人动辄考数十年,而古代平均寿命仅三十岁,不少人将一辈子都耗在了科举路上,最终落得“白首为功名”的悲剧结局。

  常有观点将科举与高考相提并论,认为二者都是底层子弟实现阶层跨越的最佳出路。这种说法虽有道理——历史上确有不少底层子弟通过科举改变命运,如今也有许多寒门学子凭借高考走进名校、改写人生——但二者的共同局限在于,上升渠道异常狭窄,能够成功挤过去的人寥寥无几,甚至有很多人连参与竞争的机会都没有。古代参加科举有着严苛的门槛:直系亲属不能从事贱业、不能有犯罪记录、家世必须清白、报考时不能有丧事在身、不能离开户口所在地考试,还需有人作保……这些条件直接将大量底层子弟挡在了科举门外。

  更关键的是,古代能够支撑读书与科举的,绝非普通家庭所能承受。书籍在当时是奢侈品,知识大多通过家传实现垄断,“官宦人家”“书香世家”本质上就是知识垄断的代名词。一个孩子出生在贫家还是读书人家,其人生走向在出生时便已基本注定。即便抛开科举中的舞弊现象不谈,仅在学习阶段,个体之间就存在巨大差距:官宦子弟能获得针对性的教育、成熟的应试技巧与人脉资源,而寒门子弟连基本的书籍都难以获取,更遑论系统的指导。这种“拼爹”的本质,与当下并无不同,甚至在古代更为严苛——如今获取资源的渠道更为多元,体制内家庭、中产家庭、商人家庭乃至工薪阶层,都能通过不同方式为孩子提供支持;但在古代,真正能支撑孩子走科举之路的只有官宦人家,即便商人再有钱,也可能因知识垄断或家世背景而无能为力。

  从历史数据来看,科举录取率在不同朝代有着明显差异:“终唐之世,可考的进士数量不及七千,录取率仅百分之一二,每次录取名额仅有二三十个;而宋代可考的进士约四万人,平均每科录取人数是唐朝的十八倍。”考的人多了,考试规则更严格了,但录取几率看似有所提升。不过对于身处不同时代的个体而言,这种趋势性的变化却直接关乎命运走向。这就像当下的高考:政策调整、科目变化、题目难易度波动,每年都有不同,但对单个考生来说,任何一点变化都可能成为命运的转折点。“投胎是门技术活”并非戏言,河南、山东、广东的考生考上985高校的难度,远比人口不断下滑的东三省高出许多,这便是无法回避的现实。

  《我在古代当考生》中有一句精准的论断:“明清科举是制度,参与科举考试的则是人。制度确实会有空子,而且也会随着世运格局缓慢改变,但总的来说仍是不可撼动的。一代代人为了生存,都必须用肉身去撞南墙。”这与当下网友的调侃如出一辙:“一个人的努力能提高分数,一群人的努力只会提高分数线。”这种“越努力越内卷”的困局,古今皆然。

  如今有很多学生,从中考到高考一路过关斩将,在残酷的应试教育中成为家长眼中的“赢家”,被认为理应“笑到最后”。但现实往往令人唏嘘:大多数这样的“赢家”内心已对学习产生极深的厌憎感,无法从知识中获取乐趣,甚至陷入巨大的内心虚无,连简单的快乐都已丢失。古代的考生其实也面临着同样的困境,正如书中所言:“好学生赢到最后,也会发现已经没东西可赢,而且赢不能换来内心的充盈,反倒一不小心就会跌进空虚。假如你是一个考生,迟早有一天,你会不再是一个考生。从考试地狱里穿行而出的中国举子何啻数万,大多已面目模糊。真正可爱的,到底是那些把它当成一项事务担荷过去,保持清醒,不自迷狂的人。”

  无论是古代对科举的执着,还是当下对考公的狂热,本质上都是对体制与权力的极度依附,而这种依附所付出的代价不可谓不大。对古人而言,走上科举之路或许意味着飞黄腾达,但过程的艰难远超想象,难怪有人笑言,古代人进入体制内最简单的方法,反倒要数引刀自宫当公公。这种看似荒诞的说法,恰恰道出了科举之路的残酷本质。

  深究根源,古人对体制的执着与对权力的依附,本质上是小农社会“无路可走”的无奈选择——个体缺乏其他上升渠道,只能将所有希望寄托于科举。这个道理放到当下同样适用:在经济高速发展的时代,新兴行业层出不穷,个体可以通过读书、创业、职场打拼等多种方式改变命运,在时代风口中抓住机遇,此时人们对体制的依附性会自然降低;而当所有人都一窝蜂地涌向考公、考编,本质上是社会经济无法为大多数人提供足够的上升空间,个体缺少其他选择,“上岸”才会成为全民追捧的“显学”。

  但很多人忽略了一个核心现实:体制外的路越窄,体制内的路也会随之变窄。从古至今,这都是不变的规律。科举时代,随着参与人数的激增,录取率不断下滑;如今考公热中,岗位竞争比逐年攀升。当所有人都将“上岸”视为唯一归宿时,最终只会陷入“越卷越难、越难越卷”的恶性循环。或许,我们真正该反思的不是如何“上岸”,而是如何打破“唯有体制内才是归宿”的思维定式,为个体发展提供更多元的可能——这才是跨越千年“上岸”困局的根本之道。

书名:《我在古代当考生》

作者:陆蓓容

出版社:湖南美术出版社

出品方:浦睿文化

出版时间:2025年8月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那些原本是废话的常识,作者:叶克飞,编辑:二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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