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旦医学研一学生小T的一条帖子,在互联网上炸出了一片争议。“复旦在读,想转学出国”,短短八个字背后,是顶尖名校生对既定人生轨迹的动摇。一天后,这条帖子彻底爆火,评论区的生态泾渭分明:80%的声音在劝他冷静,“复旦的金字招牌,难道比不上国外水硕?”“培养体系差异大,回国找不到工作就晚了”;10%的人鼓励他趁年轻闯荡,拥抱不同的可能性;剩下的10%则直接扣上“留学中介博眼球”的帽子,质疑其动机不纯。
这条帖子的爆火,恰好戳中了当下教育选择的核心矛盾:当留学的性价比与含金量被反复拷问,国内顶尖名校早已被默认成一条通往安全、体面生活的“最优解”赛道。可偏偏有一群人,从千军万马的高考、保研战场中突围,站在众人艳羡的名校平台上,却选择转身离场,踏上出国“重开”之路。他们为何要放弃这份来之不易的“荣光”?

“被遗忘的中等生”:名校体系里的尴尬与错位
2023年秋季,谷子从复旦中文系顺利保研本校,成为一名学硕。最初,她对这条路径的认知很务实:学硕节奏宽松,三年时间足够实习、试错,为就业铺路,算是一条“也不是不行”的退路。可真正踏入研究生阶段,她才发现,自己陷入了国内高校体系中一个尴尬的夹缝——硕士,像是被刻意忽略的“中等生”。
本科阶段有最扎实的课程体系打底,博士阶段因科研核心地位能获得导师更多资源倾斜,唯独硕士,成了默认的“就业缓冲期”。谷子发现,课堂上的不少内容都是本科知识的重复,这种冗余的学习让她难以投入热情,退学出国的念头,就在一次次课堂走神中悄然滋生。
谷子的困境并非个例,而是顶尖名校生群体中普遍存在的“适配错位”。北大经济学本科出身的文文,早就隐约察觉自己不适合商科,但因为“没想清楚未来”,还是顺着主流路径保研本校商学院。商学院里,内推、实习、优质机会形成闭环,以“大家庭”的形式构建起专属资源网络,高度职业导向的氛围看似温暖,却让文文感到窒息。
在她眼里,这套氛围本质上是“效率与回报至上”的竞争话语体系,一旦加入,就意味着被裹挟前行。原本对未来的迷茫,渐渐变成了对这种标准化竞争的排斥——她不想成为被这套体系批量生产的“就业机器”。
如果说文科生的困境是“学无所向”的精神迷茫,理工科学生的不适则更具体、更刺骨。在互联网上,不少顶尖高校的理工科研究生倾诉着退学的决心:在导师的高压管控下,对学科的热爱被一点点耗尽;在重复的实验失败中,心理健康的防线逐渐崩溃。还有人冲着“高就业率”选择热门学科,却发现课程体系陈旧僵化,自己被培养成了“标准化螺丝钉”,等到求职时才惊觉,自己什么核心能力都没掌握。
无论是“学无所向”还是“学无所用”,本质上都是同一个问题:在千篇一律的系统性培养方案中,个体的主体性被逐渐消解。他们选择退学出国,不是放弃学习,而是想重新找回“自己”——找一个能尊重个体差异、容纳多元追求的环境。
退出的勇气与代价:沉没成本下的质疑与支持
对顶尖名校生而言,“退出”远比“进入”更需要勇气。因为他们的离开,要面对的不仅是未知的未来,还有来自现有体系的质疑与不解——毕竟,他们是从千军万马中“卷出头”的胜利者,放弃这份荣光,很容易被贴上“不珍惜机会”的标签。
文文决定从商科退学,转去国外读社科后,最先提出质疑的是社团里的师兄师姐。他们反复追问:“你留学后的职业规划是什么?”在这些沉浸于主流路径的人看来,读书的唯一意义就是服务于清晰、可计算的回报,任何偏离“性价比最优”的选择,都可能导致“血本无归”。
这种质疑的普遍性,根源在于名校路径背后巨大的沉没成本。为了进入顶尖高校,他们付出了多年的时间、精力,熬过了无数个刷题、备考的日夜,卷绩点、拼履历,一步步走到今天。一旦放弃,不仅自己不甘心,也很难被身边人理解。相比之下,咬着牙把书读完,过一种“也不是不行”的安稳生活,反而成了更稳妥的选择。
并非所有退学的名校生都要独自对抗这些压力。谷子是幸运的,她的决定得到了父母和导师的双重支持。导师甚至告诉她,复旦本就需要“自由而无用”的灵魂,毫不犹豫地为她撰写了推荐信。这份理解,成了她跳出既定轨道的底气。
换赛道不是终点:偏见换了维度,焦虑从未消失
在很多人看来,退学出国是“摆脱困境的终极方案”,但对这些顶尖名校生而言,这更像是一次“视角转换”——旧的问题或许被解决,新的问题却以另一种形式出现。
考拉曾是国内顶尖财经类院校的双语会计专业学生,2013年刚开学,她就毅然退学飞往澳洲。促使她做出这个决定的,是一次带有制度性偏见的经历:因为“班里男生少,应该把机会让出去”,她落选了班长。这种无力感让她迅速下定决心,换一个更公平的平台。
可到了澳洲她才发现,偏见从未消失,只是换了维度。在国内,她面对的是性别偏见;到了海外,种族、国籍、文化背景成了新的隔阂。在完全陌生的环境里,当地人若有若无的疏离感让她不适,而这一次,没有熟悉的社会网络可以依靠、缓冲。
尽管如此,有一个变化是所有退学出国的名校生都能清晰感受到的:内心的紧绷感在弱化。谷子在法国实习时,深刻体会到了这种差异:国内的职场环境里,犯错往往意味着复盘、训斥,甚至带着情绪离场;但在法国,错误被视为工作流程的一部分。有一次,她紧张地向领导承认错误,对方只问了一句:“能不能解决?”——在这套逻辑里,能解决的,就不是问题。
这种对“不确定性”的包容,正是他们放弃国内名校的核心原因之一。国内的教育与就业体系,过早地要求每个人锁定人生方向,任何偏离都可能被视为“失败”;而在海外,他们终于能拥有“把不确定性延后、逐步消化”的空间。
学历贬值时代:名校光环不再是“免死金牌”
考拉的经历,还折射出另一个残酷的现实:学历贬值已是全球性趋势。2013年她退学出国时,留学还处在“红利期”——名校镀金后回国,大概率能进入优质行业;就算留在澳洲,也能拥有安稳的生活。可疫情的出现,彻底改变了这条路径的走向。
硕士毕业后,全球疫情爆发,为了靠近家人,考拉选择回国发展。很快,她就感受到了国内招聘体系对“名校退学”的结构性偏见:把退学经历写进简历,每一位HR都会反复追问“为什么退学”;若隐去这段经历,又会被质疑“澳洲的学历能学到真东西吗?”
事实上,澳洲的教育体系“宽进严出”,完成学位并不轻松。但在国内职场对海外学历“祛魅”的大背景下,很多海外项目都被统一贴上“水本水硕”的标签。考拉坦言,自己或许是最后一波吃到留学红利的人——疫情期间,线上线下反复切换的教学模式,打乱了无数留学生的计划,而留学最核心的价值之一“建立当地人脉”,也因远程教育的缺陷逐渐流失。她偶尔会想,如果当初留在国内读完书,把出国的钱攒下来买车买房,现在的生活或许会更轻松。
曾是国内大学外语保送生的莱拉,剑桥硕士毕业后留在英国一家咨询公司工作。如今,她也明显感受到了经济形势的低迷——能顺利入职已是幸运,身边越来越多的朋友因为工作机会收紧、国际局势不稳定、安全顾虑等原因,选择回国发展。而在本科阶段,她还曾笃定地说“根本不会回国”。
无论是留在海外还是回国发展,这些顶尖名校生都逐渐达成了一个共识:名校光环早已不是“免死金牌”。“我有很多清北毕业的朋友,因为找不到匹配背景的岗位,至今没找到心仪的工作。”谷子的话道出了核心:在学历贬值的时代,就算是哈佛、牛剑的毕业生,也无法被保证光明的未来。
真正的考验,永远在踏入职场之后。“我们早就明白,名校title什么都不是。到了工作场上,大家看的从来不是这个,而是你真正能创造的价值。”
结语
小T的帖子还在发酵,关于“名校退学出国值不值”的讨论,或许永远没有标准答案。但这些年轻人的选择,却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教育的本质,从来不是“拿到一张名校文凭”,而是“找到适合自己的成长路径”。
他们放弃的不是“成功”,而是别人定义的“成功”;他们追求的也不是“完美的人生”,而是能掌控自己人生的“主体性”。在这个充满不确定性的时代,或许比“选对赛道”更重要的,是拥有“随时可以重新选择”的勇气——这,或许就是这些“退学重开”的名校生,留给我们的最珍贵的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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