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8日的寒风卷着城市的喧嚣掠过街角，行人们缩着脖颈匆匆前行，远天的博弈与烽烟从未停歇。这本是岁末最寻常不过的一天，却在回头望时，成了丈量一段逝去时光的路标——原来我们与那些滚烫的赛博岁月，早已隔了如此遥远的距离。
天涯关闭958天，铁血关停1378天，猫扑在沉寂中走完4年零7个月，射手网的字幕光影已消散10年。而距那场开启全民上网时代的巨浪初起，已然27载。27年足够叠刻一代人的人生轨迹：00后生来便与网络共生，是这片天地的原住民;90后见证它从青涩到繁盛，是最忠实的亲历者;80后则用探索与热忱拓荒，是赛博世界最初的缔造者之一。就连60后、70后中那些亲手搭建起早期互联网骨架的先驱，也已在时光中垂垂老去。
马云的行踪愈发神秘，李彦宏在公众视野中愈发沉默，张朝阳的风衣仍会出现在乌镇的月光下，却只剩清冷相伴，丁磊的黑胶唱片还在转动，只是唱不出当年的江湖意气。所有与早期互联网相关的记忆，都在时光的风里，渐渐吹散。
更令人心惊的是，来时的路正在加速湮灭，且这湮灭从未停止。2023年的一项抽样调查显示，过去十年间诞生的网页，已有66.5%彻底无法访问;即便是2023年当年新生的网页，仅仅隔了一年，就有38%的链接沦为失效的空壳。新浪博客、搜狐博客相继谢幕，论坛与贴吧从人声鼎沸沦为荒草萋萋，我们曾在一座座赛博城池里欢笑、争辩、相聚，转头就看着它们在数据洪流中坍缩成沙丘。那个水友追更楼主、网民与小编互动、顶帖与拍砖并存的年代，终究一去不返。
我们曾以为自己站在层叠的数字历史之上，脚下是坚实的记忆沉淀，却不知这片看似稳固的地壳下，实则一片虚无。美国学者将这些失效的网址称作“丧尸链接”，他们在调研后发出失落的慨叹：人类满心欢喜地将文明数据化，却忽略了数据的寿命远比我们想象中短暂，“我们或许正以史无前例的速度，丢失属于自己的历史”。
来不及为逝去的历史伤怀，新的洪峰已汹涌而至。清晨推送的新闻下方，微头条早已被AI生成的内容占据;上班路上刷到的小红书笔记，满是套路化的发言模板;上午在群里疯传的热点，下午就可能被辟谣是AI的杜撰。围观的人们起初还自诩火眼金睛，能辨清真伪，渐渐却在真假难辨的信息洪流中噤若寒蝉。
从文字造假到图片合成，从声音模拟到视频伪造，虚假正以越来越逼真的姿态侵占网络空间。推减肥药的“张馨予”、卖土蜂蜜的“全红婵”、讲成功学的“雷军”、声称在中国生活五年的“俄罗斯女孩娜塔莎”，这些活跃在网络上的形象，全是精心伪造的泡影。2024年的一组数据更令人警醒：全球近一半的互联网流量来自机器人，其中37%是恶意机器人;那一年冬天，网上已发表的AI生成文章数量，首次超过了人类撰写的文章。
这些AI文章大多似是而非，语气油滑却透着生硬，背后的机器吞食着海量人类作品，再进行改编与重构，像一场戴着耳机传话的游戏，让所有原始信息都在传递中失真、变形。正如Reddit联合创始人Alexis Ohanian在今年10月受访时所言：“如今的互联网，大部分已经死了。”
这场“死亡”早已渗透到每个个体的生活里。半夜跳蹦床的萌宠来自Sora2，首屏甜笑的小姐姐出自Midjourney，游戏里拎着大剑说蠢话的项羽是王者荣耀的AI角色，和平精英瞄准镜里的对手，大概率也不是真人。几天前，马斯克与印度金融巨头会面的视频在网上疯传，黑白画面中两人眼神交汇、同步大笑，这段真实的视频，却让所有人都不敢相信。就连马斯克自家的大模型Grok，都一本正经地判定：“这是深伪(Deepfake)。” 当真实开始被怀疑，当虚假与真实边界模糊，我们才惊觉，那个相信“眼见为实”的网络时代，早已远去。
其实我们真正告别的，从来不是那些消逝的技术，而是那个灵魂能够自由相聚的年代。那时的聊天室简陋却热闹，五湖四海的人因共同的兴趣汇聚，为了一个网名要反复酝酿半天，陌生人之间也能敞开心扉、知无不言，下线时总会认真敲下“886”，才算正式告别。
落魄的期货经纪人，为了吸引聊天室里“聂小倩”的注意，改名“宁财神”;19岁的马伯庸在聊天室里无人理会，一气之下刷屏发送自己的电子邮件。那时百度刚推出搜索框，“上网”还被称作“冲浪”，雪村在简陋的Flash里唱着《东北人都是活雷锋》，网吧里总能听到QQ上线时的轻咳声。
北京胡同边的星巴克里，阿北一个人写了半年代码，搭建出豆瓣，只为网聚一群爱读书的人;西湖之畔，马云召集各路互联网大佬举办西湖论剑，最后一届的主题“天下”，道尽了当年的豪情壮志。那时的互联网，没有精致的界面，没有复杂的功能，简陋粗鄙却带着一份难得的天真与自在。
1997年，长沙青年田哲创建猫扑，“猫扑”只是“拖把”的音译，主版“猫扑大杂烩”的名字也随性至极;1998年，网名“响马”的刘琥振臂一呼，创建西祠胡同，号召网友自行开版、自行管理、自行发展，把话语权真正交给用户;1999年，股民邢明在琼海边的大排档里，劝所有员工“多网恋才能有网感”，最初只是股票论坛的天涯，后来顺着网友的需求不断拓展版面，甚至推出《天涯基本法》，将“以网友为中心”刻进骨子里。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摩登中产，作者：摩登中产，题图来自：AI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