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 时代:普通人造假的门槛正在无限降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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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AI尚未普及的年代,造假是灰黑产专属的“技术活”——需要专业设备、行业人脉,造假者隐匿在规则缝隙中,带着神秘又可怖的恶意,与普通人的生活保持着微

  在AI尚未普及的年代,造假是灰黑产专属的“技术活”——需要专业设备、行业人脉,造假者隐匿在规则缝隙中,带着神秘又可怖的恶意,与普通人的生活保持着微妙的距离。但2024年以来,一场由生成式AI引发的造假革命,彻底颠覆了这一切。一台手机、一句提示词,就能让普通人变身“造假者”,而代价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当作恶变得零门槛、零成本,虚假便开始渗透商业交易、信息传播的每一个角落。电商商家被AI假图薅走利润,企业被AI黑稿扰乱经营,普通人在真假难辨的信息海洋中迷失。更令人不安的是,原本该守护秩序的平台审核机制,却迟迟跟不上AI灰产的步伐,将维权的沉重成本,全盘压在了受害者肩上。

  11月的电商圈,“AI假图仅退款”的话题炸了锅。毛绒玩偶商家于瑾的遭遇,成了无数中小商家的噩梦缩影。买家签收玩偶一周后,发来一张“受损证据图”申请仅退款——粉色玩偶沾满污渍,裙摆还有灼烧痕迹。客服团队一致判定是人为损坏,凭发货监控驳回申请,没想到买家直接申请平台介入,当天就成功拿到50元赔偿。

  “正常退款都是开线、勾丝这类小问题,这次太反常了。”不甘心的于瑾反复查看图片,终于发现了破绽:柔软的裙边上,竟出现了类似陶瓷的坚硬裂痕。她找AI行业的朋友鉴定,得到的结论是“AI生成痕迹明显,纹理规整却违背物理逻辑”。带着鉴定结果申诉的于瑾,再次被平台驳回,50元退款稳稳落入买家口袋。

  直到她把经历发到社交平台引发舆论关注,媒体介入后,平台才自掏腰包将50元返还给她。但这场维权让于瑾心力交瘁:“造假者只需要输一句提示词,花几十秒生成图片,就能薅走价值百余元的商品,后续还能挂二手平台倒卖。而我要找证据、找鉴定、反复申诉,最后还讨不到好,作恶成本几乎为零,维权成本却高到离谱。”更让她无奈的是,那笔已经退给买家的款项,始终没能追回。

  于瑾的遭遇并非个例。“双11”期间,类似案例密集爆发,“AI假图仅退款”冲上热搜。键盘商家柑橘就遇到了更直白的造假——买家签收半个月后申请仅退款,提交的“受损图”构图、背景、光影,和此前发布的好评图一模一样,只是多了夸张的键帽开裂、变形痕迹。好在柑橘及时举证,平台才驳回了买家申请。

●上图为买家评价图,下图为AI假图。图源:受访者供图
 

  让柑橘脊背发凉的是,从收件人信息来看,这位造假者不是老练的职业羊毛党,而是一名普通大学生。“以前羊毛党还有固定套路,是特定群体。现在不一样了,任何一个普通人,打开免费AI应用,输几句提示词,就能生成足以骗过平台的证据链。”这种变化让商家们防不胜防,更生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你永远不知道,下一个向你“开刀”的,是不是一个毫无灰产背景的普通人。

  如果说电商领域的AI造假是“薅羊毛”,那么内容领域的AI造假,就是更具破坏性的“信息轰炸”。公关人齐云从业十多年,从未想过自己会败给AI生成的谣言。半年前,他服务的上市公司被一篇公众号黑稿攻击,文中细节离谱到令人发指:一会儿说董事长办公室挂着K线图,一会儿编造财务总监的不实言论。

  “我们董事长办公室根本没有K线图,财务总监的名字都不对。”齐云说,以前应对负面稿件,是基于事实的智力博弈,哪怕观点对立,至少有讨论的基础。但面对AI黑稿,他只觉得智商受到侮辱——这篇可能只花几十秒生成的文章,让他和同事耗费了整整两天时间举证申诉。

  第一次提交加盖公章的投诉函,被平台驳回;第二次只能逐字逐句拆解虚假信息,逐一举证:不仅要说明财务总监的真实姓名,还要附上交易所公告的签名截图;面对“董事长办公室有K线图”的谣言,甚至要纠结“要不要拍办公室照片佐证”,可即便拍了,又怎么证明照片的真实性?“造谣的人动动嘴,辟谣的人跑断腿,还要反过来给造谣者‘提供证据’,这太荒谬了。”齐云的语气里满是愤懑。

  更让他绝望的是,报警、起诉这条路基本走不通。他服务的上市公司法务部只有六七个人,而AI黑稿像潮水一样涌来,“一个一个走起诉流程,要走到猴年马月”。这种失控感,最终让他心灰意冷地选择了转岗。“以前做公关,是和人沟通、做品牌维护;现在整天琢磨怎么跟平台打交道,怎么总结投诉技巧,怎么利用算法限制黑稿传播,这根本不是我当初入行想做的事。”

  齐云的困境,根源在于平台审核机制与AI造假节奏的严重脱节。如今社交平台对AI生成内容的管理,仍停留在“打标签”的初级阶段——仅对上传的AI图片、视频标注提示,而用户上传的AI文字内容,完全处于管理真空。即便有AI文字检测工具,也存在大量误判,在毕业季的学术论文检测中早已引发争议。

  更可怕的是,AI已经把造假门槛降到了与好奇心齐平的位置。2024年6月,央视就报道过某MCN机构利用AI软件,日均生成4000-7000篇假新闻流量变现,日收入超1万元;而上个月底,小鹏汽车广州车展展台的低俗色情视频在网上传播,画面与真实展台无缝衔接,最终警方确认是男子李某用AI生成“炫耀技术”,并非真实事件。

  这些案例背后,是一条成熟的AI造假利益链:有人用AI黑稿倒逼企业投放广告,有人用AI生成的“内幕消息”引流卖课,有人靠AI假图薅商家羊毛倒卖获利。而AI助手本身,也成了帮凶——当用户问“能不能让橙子看起来坏了”,它会熟练地加上霉斑,还主动询问是否需要配套视频,完全意识不到自己在协助作恶。

  生成式AI爆发的三年里,我们见证了技术带来的创造力红利,却也目睹了它催生的黑暗面。以前,造假是少数人的恶意选择;现在,造假变成了低成本、低风险、高收益的“捷径”,连普通人都可能因为“好奇试试”“反正不会被惩罚”的心理,无意间成为虚假信息的制造者。

  当一张假图、一段假视频、一篇假文章都能被轻易生成,当违法与守法之间只剩下一句提示词的距离,“能不能”与“该不该”的边界开始模糊。真伪不再由事实定义,而由人心决定;原本该由技术解决的问题,被悄悄转嫁给了每一个受害者。

  于瑾仍在经营着自己的玩偶店,只是多了个习惯——收到退款申请先让AI鉴定图片;齐云转岗后远离了公关行业,但还有无数公关人在和AI黑稿死磕。AI抹平了造假门槛,却没能建立起与之匹配的秩序。在这场真实与虚假的博弈中,我们需要的不只是更先进的AI检测技术,更需要让作恶者付出代价、让受害者不再孤立的规则体系。否则,人人皆可作恶的阴影,终将蔓延至每一个角落。
 

  (文中受访者皆为化名。)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 镜相工作室 ,编辑:卢枕,作者:镜相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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