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处AI引发的第四次工业革命浪潮中，市场噪音从未如此密集。每天都有新的技术概念、产业预言刷屏，从抖音旗下豆包发布“豆包手机”，到马斯克断言“手机终将消失，个人AI将成新入口”，这些声音很容易裹挟投资者陷入焦虑，做出违背常识的判断。但越是喧嚣，越需要坚守两个基本点：一是回归企业的核心价值，二是锚定用户的本质需求。毕竟，只有不被短期噪音干扰，才能在长期投资中睡得安稳。
我们无意点评马斯克的终局预言，但必须看清一个关键前提：他口中的“最终”是超脱短期周期的终极形态，可能是30年，也可能是50年，绝非10年内可触及的现实。正如凯恩斯当年驳斥芝加哥学派时所言“从长期来看，我们都终将死去”，若一味纠结于遥远的终局而忽视当下的商业本质，反而会陷入投资误区。投资者最常犯的错误，就是因过度恐惧未来的不确定性，而过早抛弃那些具备核心竞争力的好公司——这种误判的本质，是认知层面的断层。
苹果的发展历程，正是这种认知差的最佳佐证。2011年乔布斯离世，市场普遍担忧苹果会就此陨落，而段永平却精准看到其商业模式与企业文化的韧性，选择逆势布局;2016年苹果市场份额微跌，安卓阵营气势正盛，投资者再次陷入恐慌，巴菲特却果断重仓入场，最终收获10倍回报。即便如今AI来势汹汹，苹果全球市场占有率仍仅23%，其成长空间远未触及天花板(需说明的是，这并非推荐当前买入，其当前估值确实偏高)。而段永平对苹果“不造车”的解读，更道出了优秀企业的核心逻辑：“如果不能给用户增加价值，他们就不碰”，苹果推出产品的唯一基点是“我到底能为用户做什么”，而非单纯追逐商业机会。
这种“用户价值优先”的逻辑，不仅适用于苹果，更贯穿于所有伟大产品的成长轨迹。在科技互联网领域，我们曾从人性本质出发，将产品需求清晰划分为两类：一类是帮助用户节省时间的“Save Time”效率型产品，另一类是帮助用户消耗时间的“Kill Time”娱乐型产品。但一个容易被忽视的真相是：混在科技圈、投资圈的“上流人士”，往往会因自身需求偏差，过度高估效率型产品的市场空间，却忘了这个社会90%的普罗大众，真正核心的需求是后者——用娱乐填补闲暇，用轻松消解疲惫。
百度早年的产品实践就曾踩过这个坑。一位百度产品经理回忆，移动互联网兴起之初，李彦宏提出要做语音助手，核心逻辑是“让每个人都能拥有自己的助理”。但李彦宏的个人体验无法共情大多数人：普通人并没有那么多需要高效处理的事务，他们不需要助理来提升效率，反而需要的是休息与放松。事实上，不仅百度，国内外大厂都曾扎堆布局语音助手：2011年苹果在iPhone 4S上搭载Siri，2014年微软推出Cortana小娜，2015年国内无数创业团队涌入该领域。但十多年过去，语音助手始终未能成为主流入口，海外最成功的亚马逊Echo智能音箱，也并非如贝佐斯预期的那样成为“语音购物入口”，而是沦为控制家电、设置闹钟、播放音乐的简单工具——大众的需求，从来都如此朴素。
北京来也科技的转型案例，更直白地揭示了这一规律。这家2015年由常春藤博士团队创办的企业，最初聚焦C端陪伴机器人“小来”，后来又推出企业智能对话机器人平台“吾来”，还曾获得千万美金融资。但让它真正出圈的，却是与AI、机器人技术几乎无关的“小来早晚安”——一个帮助上亿“鸡汤达人”在朋友圈打卡、证明自己“努力向上”的工具。这个看似“低端”的产品，恰恰击中了大众的真实刚需。
在行业内见多了类似案例后会发现：那些以“我想要做什么”“我要占领入口”“我要布局未来”为出发点的产品，几乎都缺乏生命力;反而是那些以“我能帮助消费者做什么”为初心的产品，即便最初粗糙、没有网络效应、缺乏内容生态，最终也能一步步搭建起强大的生态壁垒。任天堂如此，苹果如此，微信亦是如此。
时过境迁，苹果与腾讯已成为各自生态的防守者。那么，防守者的核心姿态是什么?答案依然是坚守“用户价值”与“本分”。段永平当年对苹果的两条评价，至今仍极具参考价值：其一，苹果将用户体验与消费者导向做到了极致，对手在相当长的时间内难以超越甚至接近(对苹果用户而言);其二，苹果的成本优势是全方位的——单一产品降低开发成本，规模效应降低材料成本，高效周转降低库存成本，品牌力降低营销成本，再加上生态带来的高用户粘性(客户转换成本极高)，使其盈利能力难以被撼动。
不同类型的企业，其“本分”与“价值锚点”各不相同。对零售商而言，需在“多快好省乐”五个要素中，选择符合未来趋势的方向做到极致：拼多多锚定“省”，靠规模效应实现高周转;美团、淘宝闪购聚焦“快”，靠单量并发提升配送效率;抖音主打“乐”，靠内容生态吸引用户。而阿里锚定的“多”，恰恰缺乏护城河——电商的天然属性就是容纳“多”，最终所有平台都会走向“多”，难以形成差异化优势。
对微信这样的社交通信平台而言，“本分”就是把通信的核心需求做到极致，同样契合“多快好省乐”的逻辑：这里的“多”，是通过微信能联系到的人最多(这是网络效应的核心，飞书、钉钉难以企及);“快”是消息“使命必达”;“好”是体验流畅、无干扰(少广告)，还能实现转账、发表情包等附加功能;“省”是完全免费;“乐”则是无负担(没有已读未读压力)，以及小游戏、视频号带来的娱乐体验。一个免费且做到极致的产品，竞争对手根本找不到攻击的突破口。
2018年的社交创业热潮中，罗永浩推出的子弹短信就是反面典型。他认为微信效率不够高，试图通过语音操作、外置发送按钮等设计提升效率，却忽略了这只是“五环内人群”的小众需求——14亿人中，有这种需求的人不会超过4000万，最终子弹短信日活从未超过100万。而TNT电脑这种“变态”产品，更是脱离了用户需求的本质：它试图解决的“效率问题”，根本就不是大众的核心痛点。
回到当下的AI热潮，我们更需要清醒区分“真需求”与“伪需求”。90%的普罗大众，根本不需要AI Agent(人工智能代理)来规划日程——除非是极少数身居高位、事务繁杂的人。大众的痛点是“时间太多，不知道如何消耗”：刷短视频、玩游戏、看短剧、读小说、听音乐、看直播、找人聊天……这些才是他们的核心需求。在这些需求场景中，AI只能充当“幕后助手”，默默提升效率(比如腾讯用AI生成游戏地图)，而无法走到台前替代用户体验——你愿意让豆包手机帮你打《王者荣耀》吗?
本质上，人们只希望提升“不喜欢的事情”的效率：洗衣服用洗衣机，扫地用扫地机器人;但对于享受过程的事情，人们根本不想“提速”——没人需要吃饭机器人、睡觉机器人，因为这些过程本身就是一种享受。AI的价值，恰恰在于帮人们解放“不喜欢的事务”，而非替代“喜欢的体验”。
明确这一点后，就能清晰判断AI领域的投资方向：AI搜索是真需求，必将取代并扩大传统搜索引擎的市场份额(中国市场规模约千亿级别，参考百度搜索2024年1000亿营收);AI自动驾驶是真需求，除了驾驶爱好者，没人喜欢开车，这是一个万亿级的出行市场;AI生图、AI编程、AI客服、AI销售等，也都是切实的效率提升需求。但如果担心“AI购物颠覆电商”“AI社交颠覆微信”“AI手机颠覆苹果”“AI点外卖、打车颠覆美团滴滴”，就属于过度焦虑——这种焦虑会让你错失所有优质标的。
巴菲特不喜欢科技行业，核心原因是这个行业聚集了最聪明的大脑，每天都在琢磨“改变世界”，“变化”成为永恒的主题。但投资科技互联网行业的核心秘诀，恰恰是在“变化”中寻找“不变”。AI或许会颠覆信息获取方式(从搜索引擎到AI搜索)，但无法颠覆人与人之间的沟通本质：你愿意让AI帮你回复父母的消息吗?你愿意收到父母的AI分身自动发送的消息吗?答案大概率是否定的——熟人沟通的核心是情感，而非效率，而AI天然是“反情感”的。
我们早年做社群电商时，就深知一个道理：社群运营是反规模、反自动化的。任何试图用营销自动化模拟主理人口吻运营社群的商家，生意都难以长久。即便未来谷歌Gemin3.0这类AI能完全通过图灵测试，模拟人的语气和思维，也难以替代情感连接的价值。当然，我们期待AI赋能的那天——比如让AI帮我写文章、自动发送，让AI帮投资者炒股、实现AI间的博弈，但这终究是工具的升级，而非本质的颠覆。
跳出“AI手机”“AI购物”“AI Agent”“流量入口”这些技术与商业概念，回归消费者需求本身，就能判断新事物的前景：AI手机有什么显而易见的好处?值得人们牺牲安全与隐私去交换吗?你愿意为了喊一句“豆包，帮我打开美团点巨无霸和可乐”，就泄露自己的钱包密码吗?更何况，这种操作本身就充满不确定性——若AI分开点单导致花费更高，你只会怒火中烧。
一个新事物，若不能让用户觉得“好得显而易见”，其流行就会异常困难。而苹果、腾讯这类生态垄断者，只需轻微出手，就能扼杀这类不成熟的新事物。事实上，真正对巨头生态产生长期影响的，往往不是技术概念，而是那些击中大众娱乐需求的产品——抖音的汽水音乐、番茄小说、红果短剧，正在不断挤占腾讯生态的用户时长，这个变量的影响力，远比“AI手机”这类概念大得多。后续我们可以专门探讨“抖音方法论”为何能在国内外大杀四方，以及哪些公司会被其冲击，哪些公司能安然无恙。
归根结底，AI浪潮再汹涌，也改变不了商业的本质——为用户创造价值;投资的核心，也依然是在变化中锚定那些“不变的价值”：优秀的企业文化、清晰的用户定位、难以撼动的竞争壁垒。守住这些常识，就能在AI时代的投资中，避开噪音，行稳致远。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方伟看十年，作者：方伟Rey，题图来自：AI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