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德克萨斯州北部的夏季暴雨席卷丹顿市的一片建筑工地时，没人能预料到这场自然天气会成为压垮AI基础设施行业乐观预期的“最后一根稻草”。短短数周内，一场始于施工现场的延期危机，迅速演变为波及全球资本市场的价值崩塌：AI数据中心服务商CoreWeave六周内市值蒸发330亿美元，跌幅超60%;芯片巨头博通三个交易日累计暴跌18%，创2020年3月以来最差表现，市值蒸发超3000亿美元;云服务巨头甲骨文同期股价跌幅亦超17%，债券市场随之震荡。这场由暴雨引发的连锁反应，彻底撕开了AI基建行业狂热扩张下的脆弱面纱，市场对AI泡沫的担忧已从单一环节的资本开支延迟，全面蔓延至整个产业链条。
危机的源头，是CoreWeave寄予厚望的丹顿市AI数据中心集群项目。据《华尔街日报》披露，夏季异常强降雨与大风天气，导致该项目建设被迫中断约60天，承包商根本无法按计划完成混凝土浇筑作业。这座规划承载260兆瓦计算能力、专门租赁给OpenAI使用的核心设施，原本是CoreWeave巩固行业地位的关键布局，如今完工日期已被推迟数月。更值得警惕的是，延误并非仅限于天气因素，CoreWeave及其合作伙伴在德州及其他地区的多个数据中心项目，均因设计方案反复修改遭遇额外阻滞，这意味着问题已超出偶然的自然干扰范畴。
雪上加霜的是，CoreWeave管理层在危机应对中的混乱表态，直接点燃了投资者的恐慌情绪。11月10日的财报电话会议上，首席执行官Michael Intrator先是试图轻描淡写，称仅“一个数据中心出现问题”，且“很快就能赶上进度”，试图淡化事件影响。但这一说法随即被首席财务官Nitin Agrawal当场纠正，明确表示延误集中在“一个数据中心供应商”层面，暗示问题覆盖范围更广。更矛盾的是，Intrator在同一场会议中又将施工延误定义为“系统性挑战”，坦言“已让客户深感沮丧”，公司正紧急推动建设商供应基础多元化以对冲风险。这种前后不一的表述，让投资者对公司的风险管控能力和信息透明度产生严重质疑。次日，Intrator在接受CNBC采访时再次误称问题仅涉及“一个数据中心”，经主持人提示才勉强纠正，这番操作直接导致CoreWeave股价单日暴跌16.3%，从财报发布日的105.61美元跌至88.39美元，此后股价便陷入持续下滑的恶性循环。
管理层的失当应对之所以引发如此剧烈的市场反应，核心原因在于CoreWeave早已不堪重负的财务状况。作为被业内称为“英伟达亲儿子”的AI算力租赁商，CoreWeave采用的“高息举债买芯片、租赁机房再转租算力”的商业模式，本身就存在极高的杠杆风险。D.A. Davidson分析师Gil Luria直言，CoreWeave拥有“迄今为止科技行业最丑陋的资产负债表”。数据显示，尽管公司最近一季度营收同比翻倍至近14亿美元，但仍未摆脱亏损困境，当期亏损达1.1亿美元。更严峻的是，其约4%的运营利润率，甚至不足大部分债务利息支出的一半，盈利前景一片黯淡。“看涨者总说规模化能带来盈利，但CoreWeave已是具备相当规模的公司，却丝毫看不到规模化效应的显现。”Luria的评价一针见血。为缓解资金压力，CoreWeave上周完成22.5亿美元可转换债券发行，这种融资方式虽利率低于传统资产支持融资，却暗藏稀释股东权益、压低股价的风险，目前公司债务违约保险成本已飙升至7.9个百分点，财务风险已濒临临界点。截至2024年底，CoreWeave债务总额已达129亿美元，其中79亿美元靠抵押英伟达GPU获得，而2024年全年利息支出就高达3.24亿美元，完全抵消了当期营业利润，现金消耗更是接近60亿美元。
CoreWeave的崩塌并非孤立事件，而是AI基建行业系统性风险的集中爆发。知名做空者Jim Chanos——这位因准确预测安然倒闭而闻名的投资大佬，早已公开对CoreWeave提出批评，他在社交平台上的灵魂拷问直指行业痛点：“当人们宣称‘对计算机的需求是无限的’时，卖家却一直在补贴买家，这难道不奇怪吗?” 这种质疑在资本市场迅速发酵，10月底CoreWeave提出的90亿美元收购Core Scientific的要约，就在对冲基金Two Seas Capital的公开反对下被股东压倒性否决。Two Seas在反对信中明确警示，交易若完成，Core Scientific股东将“暴露在CoreWeave股价的高度波动中”，面临“重大经济风险”，而交易失败后CoreWeave股价随即下跌超6%。
如今，这种担忧已全面蔓延至整个AI基建产业链。在最新财报季中，即便博通交出了全面好于预期的业绩，且披露730亿美元的积压订单，但由于首席财务官承认部分AI芯片系统“毛利率将会降低”，公司股价仍在单日暴跌11.43%;甲骨文则因上调150亿美元全年资本支出预期，且AI基础设施业务当前14%的毛利率远低于30%-40%的目标区间，遭遇近11%的股价暴跌，甚至传出为OpenAI准备的数据中心完工日期推迟的消息，虽公司随后辟谣，但市场恐慌情绪已然成型。Two Seas创始人兼首席投资官Sina Toussi的判断精准命中市场心态：“当前市场担忧的核心，已不再是AI的短期增速，而是其长期价值能否兑现。”
事实上，AI基建行业的困境具有深刻的行业共性。随着AI大模型迭代对算力需求的爆发式增长，智算中心建设呈现出资金投入大、算力密度高、建设难度大的特征，但行业普遍面临施工延期、供应链瓶颈等问题。普洛斯中国高级副总裁郭仁声曾指出，大型智算中心对电力、制冷等物理条件要求极高，一个千卡或万卡集群的算力平台起步功率就达30兆瓦，且高功率密度下一旦制冷异常，可能不到3分钟就会出现设备故障，这让建设和运维难度呈指数级上升。而艾布鲁等企业披露的智算中心设备到货延迟问题，更印证了供应链瓶颈的普遍性。
这场由暴雨引发的市值风暴，本质上是AI基建行业“狂热预期与现实能力”的剧烈碰撞。数千亿美元的估值早已将行业的乐观预期提前消化，但物理世界的建设约束、高杠杆的商业模式、盈利模式的不确定性，正在逐一击碎这些虚幻的泡沫。当市场的交易逻辑从“宏大叙事”转向“现实回报”，AI基建行业的野蛮生长时代已然落幕，如何在规模扩张与风险管控之间找到平衡，如何破解盈利难题，将成为所有从业者必须面对的核心命题。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华尔街见闻，作者：赵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