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央行近期出售黄金，是一个值得高度关注的重要信号。我个人此前也将部分黄金纳入资产组合，但近期已选择抛售。”半夏投资创始人李蓓的这一鲜明表态，让本就因俄罗斯央行售金举动备受瞩目的黄金市场，再度掀起热议。
这一信号的特殊之处在于，过去两年全球黄金市场的核心主线之一，是中国央行等多国央行的持续增持。而如今，俄罗斯央行这一全球主要黄金储备国的反向操作，无疑意味着市场核心影响因子已出现关键变化。据新华社报道，俄罗斯中央银行于11月20日向俄罗斯国际文传电讯社正式确认，已启动储备实物黄金的出售程序，其核心目的便是弥补国家预算的资金缺口。值得注意的是，这是俄罗斯历史上首次公开将黄金储备用于财政支出，其背后的经济压力可见一斑。
从操作模式来看，此次售金虽延续了此前与国家财富基金(NWF)的黄金交易框架，但核心差异在于交易的“虚实转换”。在此之前，相关交易多以虚拟方式完成，本质上是政府与央行之间的“账面调整”——黄金所有权在名义上转移，但实物仍留存于国家储备体系内。而此次俄央行发起的实物黄金交易，完全在俄境内闭环进行：现货黄金在央行、本土银行及相关做市商之间完成所有权转手，并未流入国际市场，这也使得此次大规模售金并未对国际黄金价格造成明显波动。
尽管俄央行并未披露此次实物黄金出售的具体时间节点和规模，但外界通过公开数据已能窥见端倪。盐财经查询发现，《莫斯科时报》11月20日的相关报道指出，从2022年俄乌冲突爆发前至2025年11月1日，俄罗斯国家财富基金的黄金储备已从405.7吨锐减至173.1吨，累计出售232.6吨，抛售比例高达57%，所有售金所得均用于填补预算缺口。这一数据已得到多家媒体的引用与核实，成为解读俄罗斯财政状况的重要参考。
在2025年黄金市场的特殊背景下，俄罗斯的售金举动更显“另类”。今年以来，黄金作为传统避险资产备受追捧，尤其是10月现货国际黄金价格首次突破每盎司4200美元的历史高位，各国央行持续增持、全球投资者纷纷涌入，共同构筑了一轮黄金牛市。而在这样的市场环境中，俄罗斯央行的官方售金行为，自然引发外界广泛猜测：作为全球第五大黄金储备国，俄罗斯此时着急抛售黄金，难道真的陷入了“没钱可用”的困境?要解答这一疑问，需先厘清俄罗斯的黄金储备家底与民间黄金需求的特殊格局。
从储备与生产规模来看，俄罗斯堪称“黄金大国”：其官方黄金储备超过2300吨，规模甚至高于中国，稳居全球第五;同时，俄罗斯也是全球顶尖的黄金生产国，彭博社数据显示其每年黄金开采量超300吨。但俄乌冲突的爆发，彻底改变了俄罗斯黄金的流通格局。自2022年2月乌克兰危机全面升级后，欧盟与七国集团对俄罗斯实施了严厉制裁，冻结了其接近一半的外汇储备，总额约3000亿欧元，其中约2000亿欧元被冻结在欧洲清算银行等境外账户中，难以动用。更致命的是，俄罗斯金条被禁止进入西方市场，英国伦敦金银市场协会也不再接受俄罗斯黄金，这使得俄罗斯黄金的国际流通渠道基本被切断。
为应对这一困境，俄罗斯政府迅速出台系列政策激活国内黄金市场：2022年3月1日起，俄罗斯杜马取消了居民个人购买实物黄金的增值税，后续又进一步免除了出售金条所得利润的个人所得税。这一系列政策在对外军事冲突的背景下，极大地提振了国内黄金需求，不仅为民众提供了避险储蓄的重要选择，也为受制裁的金矿企业开辟了国内消化渠道。与此同时，俄罗斯还积极为金矿企业寻找出口替代方案，将黄金出口重心转向印度等非西方国家。
政策刺激下，俄罗斯民间对黄金的热情空前高涨。彭博社数据显示，过去四年间，购买黄金已成为俄罗斯民众最受欢迎的储蓄方式之一。今年10月底，彭博社援引相关调查结果预测，2025年俄罗斯消费者对金条、金币和黄金首饰等零售黄金的购买量将超过62吨，这一规模相当于西班牙或奥地利的国家黄金储备水平——要知道，这两个国家均属于欧洲中上水准的发达经济体。而民间黄金需求的飙升，背后还有另一重逻辑：过去数年，受军费开支激增、外部贸易制裁承压以及黄金储备减持等多重因素影响，俄罗斯法定货币卢布经历了明显贬值，民众为避免资产缩水，纷纷将黄金作为“保值利器”，这进一步提升了俄罗斯民间对黄金的吸纳能力。
民间黄金需求的旺盛，为俄罗斯央行此次境内售金提供了基础，但这背后更核心的动因，是俄乌冲突持续下的战争财政压力。自2022年2月下旬俄罗斯对乌克兰发动“特别军事行动”以来，冲突已持续超过一千天，目前正进入关键转折点。中国人民大学历史学院教授、国际关系史专家许海云在接受盐财经分析时直言：“俄乌双方谁先在战争中经济垮掉，谁就可能输掉这场战争。三年多的军事冲突中，俄罗斯付出了巨大代价，美欧国家实施的十九轮大规模经济制裁，已让俄罗斯经济千疮百孔。”
这种“千疮百孔”最直接的体现，便是持续扩大的财政赤字。今年7月，俄罗斯财政部披露，受油气收入减少影响，2025年上半年俄联邦预算支出达21.278万亿卢布，同比增长20.2%，同期预算赤字为3.694万亿卢布，占国内生产总值(GDP)的1.7%。而到了11月，俄罗斯财政部再度更新数据：2025年1月至10月的预算赤字初步金额达4.2万亿卢布，占GDP的1.9%。对比可见，不仅较2024年同期大幅增加，相较于2025年上半年也呈现扩大趋势，这意味着俄罗斯财政支出增长远超收入的严峻压力仍在持续叠加。
财政压力的根源，在于“入不敷出”的战争财政模式。许海云分析指出：“一方面，俄罗斯有巨大的战争开销;另一方面，其传统能源收入因美欧制裁大幅缩水，导致外来资本汇入严重不足。目前俄罗斯的财政结构极不正常，完全属于战争财政模式。”数据显示，在俄罗斯政府提交的2025年至2027年预算文件中，2025年度国防开支预计为13.5万亿卢布(约合1450亿美元)，较2024年大幅提升近30%，占GDP的比例约为6.3%。而盐财经综合世界银行俄罗斯经济报告及塔斯社相关预算法案报道估算，若不计入对伤亡军人的抚恤金、社会补贴以及部分军工综合体补贴等战争间接支出，仅国防支出和国家安全支出就已占到联邦预算支出的约40%。这意味着，俄罗斯近四成的国家财政资源被法定用于军事和准军事目的，财政资源被战争“虹吸”的现象极为突出。
2023~2024年俄罗斯国防开支已有较明显涨幅
更严峻的是，2025年冬季的战场态势进一步加剧了财政压力。目前，俄罗斯已再度动员多个集团军，投入到长达一千公里的战线之上，一场考验双方战斗意志和后勤补给的旷日持久的消耗战，正以巨大且快速的节奏消耗着俄罗斯的财政储备。在这样的背景下，黄金作为国家财富基金流动资产中“最后缓冲”工具之一，自然被推到了弥补赤字的前沿。要知道，在地缘政治风险高企和高通胀时期，黄金是国家保障经济韧性的核心锚定物，俄罗斯央行首次公开承认出售实物黄金，本质上是弥补战争消耗的勉力之举。
不过，国际投资机构普遍认为，俄罗斯的售金举动短期内不会对国际金价造成太大冲击。按照《莫斯科时报》披露的减持规模推算，即便未来数年俄罗斯国家财富基金继续以每年约200吨的规模，通过“定向销售”的方式向国内民间市场和亚洲市场抛售黄金，这些流入非西方市场的黄金也难以撼动国际金价的整体行情。核心原因在于，俄罗斯的售金完全是“内循环”或“定向外循环”模式，并未形成黄金向全球市场的无序流出。
从历史经验来看，俄罗斯此次出售储备黄金的政策并非首创，委内瑞拉、土耳其均曾因应对国内经济危机、渡过经济难关而采取过类似举措，本质上都是权宜之计。许海云表示，俄罗斯此次售金形成的内部循环，吸纳对象包括国有企业、国内银行及各类投资基金，不会造成黄金外流和经济根本受损;相反，售金所得能最大程度活跃内部市场，平抑西方制裁带来的通货膨胀。
但这种权宜之计显然不具备长期可持续性。许海云直言：“实物黄金储备的出售不可能长期实施，但从俄罗斯目前的工业生产和经济运行状况来看，其黄金储备足以应对国内流通需求。我认为，俄罗斯央行此举，实际上是笃定俄乌冲突将在近期结束。一旦冲突落幕，俄罗斯会立即停止售金政策，转而向国际社会开放市场。”
即便俄乌冲突短期内结束，俄罗斯经济的恢复之路也注定漫长。2023年至2024年间，得益于高额军费开支的刺激，俄罗斯相关部门曾有效控制财政赤字，避免经济陷入衰退甚至实现增长，但这种结构扭曲的战时经济模式，已埋下诸多隐患：连年将远超和平国家比例的预算投入军事和国防领域，工厂全力服务于军工生产，不仅挤压了生产性投资，也推动国家公共债务水平显著上升。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预测也印证了这种隐患：今年7月，IMF在修正后的《世界经济展望》报告中预测，2025年俄罗斯全年GDP增长率仅为0.9%，较同年4月的预测下调0.6个百分点，与2023至2024年超4%的年增长率相去甚远。
许海云预测，俄罗斯目前的财政压力已达极限，若俄乌冲突短期内结束，财政压力将得到最大程度释放，储备消耗、人才外流、通货膨胀等问题也将逐渐回归正常。但长远来看，俄乌冲突给俄罗斯造成的损失难以在短期内弥补：不仅国际信誉受损，财政体系、工业生产体系、金融体系均遭受重创;更重要的是，冲突引发欧洲地缘政治斗争再起，长期竞争格局下，俄罗斯经济的恢复周期必将大幅拉长。
不过，许海云也强调，俄罗斯经济仍具备较强韧性：“尽管俄罗斯损失巨大，但军事投入背后反映出其仍有一定经济基础和支撑能力。俄罗斯作为世界大国，体量庞大、回旋空间广阔，且以能源出口型经济为主，拥有广阔的原材料市场和丰富的自然资源，这些都决定了其抗冲击能力较强。”这种韧性，或许将成为俄罗斯经济渡过难关、逐步复苏的核心支撑。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盐财经，作者：凌川儿，编辑：江江，题图来自：AI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