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正义的投资生涯,始终围绕着一个核心命题:寻找下一个足以定义时代的“马云”。1999年那6分钟的会面,早已成为全球创投圈的传奇——他仅凭马云对互联网未来的愿景,便果断砸下2000万美元,后续再加仓6000万美元。这笔看似冲动的投资,在阿里巴巴市值登顶时为他带来了千亿美元级的回报,远超其早年投资雅虎的收益——后者虽曾以300倍回报让他短暂问鼎世界首富,却终因企业衰落,在2016年出售时仅剩10倍回报。

千亿美元的收益,彻底重塑了孙正义的投资逻辑:尝过“大生意”的甜头,便再也无法容忍“小打小闹”。2016年,他以减持近百亿美元阿里股份的资金为支点,撬动了两桩震动业界的大动作——以320亿美元现金要约收购ARM,又联合中东主权基金发起规模达1000亿美元的“愿景基金”。这支堪称史上最大的私募股权基金,从诞生之日起就带着明确的使命:复刻阿里的成功,找到下一个时代巨头。
愿景基金的出手足够激进:2018年初斥资77亿美元拿下Uber 16.3%股份,2018至2019年间更是向WeWork豪掷110亿美元,将其估值推至470亿美元。然而,命运并未再眷顾他:Uber的投资仅带来几十亿美元账面盈利,WeWork的投资却血本无归。卡兰尼克的张扬、亚当·诺依曼的激进,都未能成为孙正义期待的“下一个马云”。失去阿里这一“财神爷”庇佑的数年里,软银在2023年迎来巨亏,亏损额超过320亿美元。
赌徒的字典里从没有“止损”,只有“加注”。在WeWork折戟沉沙之际,人工智能行业的崛起为孙正义递上了翻盘的筹码。2024年起,他开启了对OpenAI的“All in”模式:年初联合甲骨文与OpenAI在白宫高调宣布规模达五千亿美元的“星际之门”AI基础设施计划;3月完成对OpenAI首轮400亿美元投资;10月又签署修订协议,承诺追加225亿美元全额投资,成功跻身OpenAI主要股东行列。
同一时间,OpenAI的资本重组为孙正义的“赌局”添上了关键一笔。奥尔特曼宣布完成公司架构调整后,OpenAI基金会、微软、员工及早期投资人、新投资人分别持有26%、27%、26%、15%的股权,这一调整彻底扫清了其通往资本市场的障碍。有消息称,OpenAI最快将于2026年递交上市申请,估值有望冲击1万亿美元。搭上OpenAI的快车,孙正义迅速重回巅峰:半年内软银股价翻三倍,成为日本第二家市值突破2500亿美元的公司,他本人也重返日本首富宝座。所有人都以为,孙正义即将复制新的“阿里巴巴时刻”。
但科技行业的变局永远比想象中更快。2025年11月,软银公布2025年4月至9月的上半年财报,高调宣称因对OpenAI的投资获得2.1567万亿日元收益,财报期内净利润高达2.924万亿日元(约188亿美元),较去年同期增长2.9倍,创下历史新高。然而,这份“亮眼”的财报非但没有巩固市场信心,反而引发了一场市值雪崩——财报发布后,软银股价连续多日暴跌,半个月内市值近乎腰斩,蒸发超千亿美元。
市场的恐慌,源于财报背后的“数字游戏”。所谓188亿美元净利润,绝大部分是OpenAI估值增长带来的浮盈,还有部分是未出资的远期收益,并非实际到账收入。更关键的是,软银披露为全力投资OpenAI,已出售全部英伟达股份套现58.3亿美元,同时出售部分T-Mobile股权套现91.7亿美元。这种“拆东墙补西墙”的操作,暴露了其资金链的紧张:软银与OpenAI通过复杂协议深度绑定,以巨额投资支撑后者估值,同一笔资金在各方之间循环流动,看似热闹的合作,实则暗藏泡沫破裂的风险。分析师指出,软银对外承诺的投资总额与实际可用资金之间存在545亿美元缺口,“过度承诺”的风险已不容忽视。
雪上加霜的是,谷歌在11月18日推出新一代大型语言模型Gemini 3,该模型直接登顶LMArena,碾压所有基准测试。Gemini 3的“Deep Think”模式标志着AI思考进入新阶段,能够通过自我反驳、逻辑验证、路径规划给出更精准的答案,这让投资者开始怀疑:欠缺成熟商业模式的OpenAI,是否还能保住行业领先优势?“AI泡沫论”一时甚嚣尘上。
面对市值暴跌,孙正义在公开活动中直言:“我一股也不想卖的,只是更需要资金来投资OpenAI和其他项目,我是哭着卖出英伟达股票的。”无论这番话是否出自真心,都足以体现他的判断:在他眼中,OpenAI的回报潜力远超英伟达,十几倍、几十倍乃至百倍的收益才值得他押注。他甚至公开画下“大饼”:AI产业将创造约占全球GDP 10%的收益,这样的规模完全匹配当前的资金投入。从这个角度看,OpenAI的奥尔特曼与孙正义堪称“知己”——两人都拥有足够宏大的“愿景”,宏大到让孙正义似乎终于可以忘掉马云。
这种激进的投资风格,早已刻在孙正义的骨子里。自创立软银以来,他就对传统成熟行业毫无兴趣,始终紧盯技术变革的临界点——从PC时代到移动互联网时代,再到如今的AI时代,他的目标从未改变:找到处于科技最前沿的公司,不计成本大举押注,注入远超现阶段需求的资金推动其快速扩张,形成规模优势,只做“大生意”。他曾说:“有的投资像是用钓竿垂钓,但用鱼网捞鱼才是最快速、最有效率的。”
对OpenAI的All in,某种程度上是孙正义在弥补错失英伟达的遗憾。2020年,在他的撮合下,英伟达曾宣布计划收购软银旗下的ARM。若交易成功,软银将通过资本置换获得英伟达大额股权。可惜的是,这桩极具想象力的交易最终因未通过英、欧、美监管机构批准而告吹。尽管软银两次套现共获得42.5亿美元收益,但相较于英伟达从千亿市值飙升至4万亿美元的超级红利,这点收益不过是零头。孙正义后来在公开场合自嘲“错失了大鱼”,并非夸张——若交易成功,英伟达将垄断AI和移动市场的芯片供应,成为无可争议的“芯片之王”,而他将成为背后的“造王者”。也正因如此,当OpenAI与微软“渐行渐远”时,孙正义不愿再错失下一个时代机遇。
但孙正义或许忽略了,科技行业的残酷不仅在于判断方向,更在于赛道可能被突然截胡。谷歌此前在AI领域的“谨慎”,并非因为技术落后,而是受制于监管机构的反垄断调查,且AI机器人可能对其核心的搜索引擎业务造成“破坏性冲击”,内部业务斗争与决策分歧让其步履维艰。正如业内人士所言:“并不是说谷歌不知道如何做这些事情,而是他们做任何事情都是有风险的。”如今谷歌摆脱桎梏,露出“獠牙利爪”,OpenAI终于感受到了巨兽的阴影。
第三方数据显示,OpenAI目前仍以55%的月活用户占比主导市场,但下载量和活跃度增速已被Gemini反超,ChatGPT的日均使用时长呈现下降趋势,而Gemini的涨幅显著。更关键的是,谷歌多年构建的生态优势开始凸显——在美国市场,通过安卓系统使用Gemini的用户数量是使用其App的两倍。
Gemini 3的崛起,还可能动摇英伟达的芯片垄断地位。该模型使用的谷歌自研TPU芯片,虽在通用性上仍不及GPU,但对于技术实力出众、有资源为AI应用编写服务器芯片软件的公司而言,TPU的远期性价比更高。知情人士透露,谷歌正与Meta等公司洽谈TPU供货事宜,计划2026年生产300万颗TPU,2027年增至500万颗。一旦AI行业不再将GPU视为唯一解决方案,英伟达的定价权和行业控制力将瓦解,而软银与OpenAI构建的“循环交易”体系,也可能随之分崩离析。
资金压力与行业变局的双重夹击下,孙正义的AI布局也显现出不同于以往的策略性。他曾秉承“赢者通吃”理念,笃定拿下浪潮顶端的项目就能征服时代,但经过多次栽跟头后,如今的他开始在AI产业上下游细分环节寻找头部标的,分散风险:2016年以320亿美元收购ARM,奠定AI时代的芯片根基;绑定OpenAI、投资“星际之门”计划、收购Ampere Computing、布局ABB机器人,构建起“算力-模型-应用”的完整生态。这一投资组合的抗风险能力,远胜上一轮对Uber、WeWork的单点押注,也让他得以稳坐AI牌桌。
高杠杆运作、赌性十足,要么大赢要么大输,孙正义的风格恰好契合了AI行业的特质。科技行业本就是烧钱的战场,AI领域的资金“燃烧速率”更是惊人:2025年,微软、亚马逊、Alphabet(谷歌)和Meta四家科技巨头的AI相关资本支出预计达3440亿美元,较2024年增长超50%;而OpenAI 2025年上半年净亏损高达135亿美元,第三季度单季亏损突破115亿美元,估算六年累计亏损可能达1430亿美元。这样的行业,需要的不是畏首畏尾的投资者,而是敢于All in的坚定盟友——孙正义深谙此道:“要玩,就一起玩个大的,不要怂,不许退。”
二级市场从业者的“墙头草”心态,恰恰反衬出孙正义的价值。他们盯着短期数字随波逐流,一旦察觉OpenAI技术优势不再,便迅速倒向拥有成熟生态、稳定商业模式和现金流的谷歌。但一级市场需要孙正义这样的“造梦者”:他能洞察时代趋势,敢于在技术变革的临界点下注,哪怕面临泡沫破裂的风险,也愿意为未来的可能性豪赌一把。
如今的孙正义,虽深陷市值暴跌与行业变局的双重困境,但他从未离开牌桌。AI产业的竞争才刚刚开始,谷歌与OpenAI的博弈、TPU与GPU的较量、生态与技术的比拼,都还没有最终答案。对于孙正义而言,这或许不是赌局的终点,而是又一次翻盘的起点——毕竟,他最擅长的,就是在时代的浪潮中,为下一个“造富神话”押上全部筹码。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最话 FunTalk,作者:何伊然,编辑:刘宇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