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 “红” 不再代表 “喜庆”:一个产后妈妈的身心独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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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医学术语,何以成为社交平台的热议焦点?当“产后恶露”四个字出现在屏幕上,有人读出的是生理常识,更多人却被“恶”字触发了血腥、污秽的联想。这

  一个医学术语,何以成为社交平台的热议焦点?当“产后恶露”四个字出现在屏幕上,有人读出的是生理常识,更多人却被“恶”字触发了血腥、污秽的联想。这场由普通女性发起的讨论,早已超越了词汇本身的争议,直指一个被忽视已久的命题:那些定义女性身体的语言,究竟是客观描述,还是无形的规训枷锁?

  在生育这件承载着生命喜悦的事上,女性的身体始终在被双重审视。一方面是分娩本身的生理阵痛,被视作“过鬼门关”的生死考验;另一方面,是语言赋予身体的羞耻感——“恶露”的命名,让子宫自我修复的自然过程,被涂抹上“不洁”的色彩,仿佛成为母亲的代价,就是让身体沦为“藏污纳垢之地”。这种由语言建构的焦虑,正在悄无声息地侵蚀着女性对生育的认知,甚至成为阻碍她们拥抱母职的心理壁垒。


图源某社交平台
 

  语言的伤害从来不是空穴来风。2023年全国心理健康调查显示,四分之一的育龄女性存在生育恐惧,其中相当一部分并非源于对医疗风险的理性认知,而是来自社会文化与语言的隐性施压。

图源某网络平台
 

对于未育女性而言,“恶露”是道听途说中模糊又恐怖的意象,叠加“产后身材走样”“盆底肌松弛”等被污名化的表述,构成了对生育的负面想象;对于刚经历生产的产妇来说,身体的疲惫尚未消解,“恶露”一词带来的心理暗示更如雪上加霜。2019年《医学人文期刊》的调查早已证实,15%的产妇明确表示,这个词汇加重了她们的产后焦虑,甚至让她们误以为自己正遭受“疾病”的困扰。

产后不同时期的子宫,图源某网络平台
 

  追本溯源,“产后恶露”的命名本无恶意。这一词汇最早见于东汉张仲景的《金匮要略》,作为中医经典术语,它最初是对产后子宫排出物的中性描述,后世医书沿用不辍,直至现代医学翻译“lochia”时直接承袭。但语言是流动的活态系统,1800多年后的今天,“恶”字在现代汉语语境中已被牢牢绑定“邪恶”“丑恶”“恶劣”等负面语义,原本中性的医学表述,就此完成了从“客观描述”到“污名标签”的异化。


《金匮要略》是中医经典著作,但距离当下已过去1800多年,沿用这一词汇是否合理成了争议,图源:中国中医药网


而现代医学早已明确,所谓“恶露”,不过是胎儿娩出后,子宫残留的血液、蜕膜组织等逐步排出的修复过程,持续4至6周的颜色变化,恰是身体恢复的“晴雨表”。就像许多新手妈妈总结的那样:“这只是一场持续更久的大号月经”,颜色、质地与气味,都与正常生理现象别无二致。

  “恶露”的争议,只是女性身体被语言规训的一个缩影。在围绕女性身体的话语体系中,类似的污名化表述俯拾皆是,形成了一张无形的网。曾让几代女性集体恐慌的“宫颈糜烂”,早已被现代医学澄清为激素变化导致的“宫颈柱状上皮异位”,却因名称中的“糜烂”二字,让无数女性陷入“患病焦虑”,甚至沦为无良医生牟取暴利的工具——即便2008年国内医学教材就已废弃这一说法,仍有医生因“习惯”或“患者易懂”而持续使用。

很多医学博主都在科普这不是疾病,图源六层楼
 

  这种规训不仅存在于医学领域,更渗透在日常审美与身份认知中。“妈妈臀”将骨盆外扩、肌肉凹陷等体态强行与母职绑定,让已婚已育女性被贴上“生育后遗症”的标签,也让未育女性对类似身材产生自我否定;“少女肩”则以青春为标尺,将平直肩线与“纯洁”“美好”挂钩,无形中贬低了成熟女性的身体价值。更值得警惕的是性器官命名的误区,“处女膜”这一医学误称,将形态多样的阴道瓣塑造成“贞操象征”,让女性身体长期处于道德监控之下,成为评判、羞辱甚至暴力的借口。


图源某网络平台


美国语言学家阿曼达·蒙特尔在《语言恶女》中精准指出:“语言在塑造社会。那些羞辱性词汇潜移默化地规范着女性该如何理解和对待自己的身体。”加州大学的调研更佐证了这一点:针对女性的俚语中,90%带有贬义,语言暴力已成为压迫女性的隐形工具。


【美】阿曼达·蒙特尔《语言恶女》
 

  当沉默成为常态,规训便会根深蒂固。幸运的是,越来越多的女性开始打破沉默,一场以“更名”为起点的身体赋权行动正在悄然蔓延。在社交平台,#恶露改名叫产后露#话题收获2.2亿阅读量,1.4万篇笔记背后,是普通女性对语言污名的集体反抗。网友“小猪也母”发起的投票中,两万人支持更名,她们提出的“产后露”“产经”等替代词,核心诉求不过是让语言回归客观中性,切断“生理现象=污秽”的错误联想。

  这场行动早已超越线上讨论,开始落地为真实的改变。上海某月子中心率先将护理表单中的“产后恶露”改为“产后露”,这一调整源于产妇的真实反馈,也让机构成为沪上首个主动更名的母婴服务机构;部分三甲医院的妇产科门诊,已全面弃用“宫颈糜烂”,改用“生理性外翻”等科学表述;更有女性将质疑投向权威文本,针对医学教材中仍沿用的“处女膜”一词提交纠错建议,呼吁用“阴道瓣”还原科学真相。一位带货主播在反思“妈妈臀”的贬义属性后,公开承诺不再使用这一标签——这些细碎的改变,共同构成了女性夺回身体话语权的力量。

  有人质疑,一场关于“名字”的讨论是否小题大做?但对女性而言,质疑一个词,就是拒绝一种被定义的命运;修改一个词,就是为身体松绑的开始。语言从来不是中立的符号,它既能制造羞耻与焦虑,也能传递尊重与温柔。当“恶露”被“产后露”替代,当“宫颈糜烂”回归科学命名,改变的不仅是词汇本身,更是整个社会对女性身体的认知逻辑——不再将自然的生理过程病理化,不再将多元的身体形态标准化,不再将女性的身份价值与身体标签捆绑。

  或许这场语言的“祛魅”之路仍很漫长,但只要有女性在持续发声、持续行动,改变就不会停止。当我们能平静地说出“那不是恶露,只是产后露”时,我们真正告别了对身体的羞耻;当医学话语与日常表达都充满尊重时,女性才能真正摆脱被凝视、被评判的困境。

  这一天值得期待:我们以温柔接纳身体的自然,以尊重迎接新生命的降临,更以清醒的认知,重写属于女性的身体话语。

  (文中部分配图来自网络。)

 

  参考资料:

  1、六层楼先生《你会因为“恶露”这个词感到冒犯吗?》

  2、【美】阿曼达·蒙特尔《语言恶女》

  3、武汉市卫生健康委员会《宫颈糜烂——一个过时的妇科常见“病”》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十点人物志,作者:参宿叁,编辑:芝士咸鱼、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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