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字如面:那些藏在时光里的爱与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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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海粟美术馆一楼的咖啡馆里,一场特殊的展览正悄然生长。它没有醒目的展牌,没有厚重的玻璃隔绝,那些挂在墙面、看似随意装饰的照片,玻璃柜中静静陈列的搪瓷杯,桌案上可供翻阅

  刘海粟美术馆一楼的咖啡馆里,一场特殊的展览正悄然生长。它没有醒目的展牌,没有厚重的玻璃隔绝,那些挂在墙面、看似随意装饰的照片,玻璃柜中静静陈列的搪瓷杯,桌案上可供翻阅的旧书,乃至架子上摆放的帆布袋,都在无声地诉说:这里,每一件物品都承载着一段无法被遗忘的时光。

而这场“隐身”展览的灵魂,是几封写不出收件地址、也等不到清晰回应的信——这便是展览的名字由来:见字如面。

见字如面的展览
 

  “见字如面”,这四个字是中国人笔尖最温情的问候,是纸页间跨越山海的重逢。但在这场展览里,信中的牵挂与思念,却成了照护者与阿尔茨海默病患者之间,最温柔的“单向奔赴”。那些被称为“认知症患者”的收信人,或许早已读不懂字迹里的深情,甚至认不出写信的人,但这些文字,却成了照护者们安放爱与困境的容器。

  随着社会老龄化的脚步加快,阿尔茨海默病正悄然吞噬着无数家庭的平静。数据显示,中国的阿尔茨海默病患者数量已占全球的30%,每一个数字背后,都是一段关于陪伴与坚守的故事。这场迷你展览,正是6位照护者的心声集合:他们带来了与被照护者共度岁月的日常物件,更写下了一封封未曾寄出的信,字里行间,满是照护路上的挣扎、选择,以及藏在困境之下,从未褪色的爱。


家属写的信
 

  北京大学教授胡泳曾说,成为母亲的24小时照护者后,他才懂“人生真实的味道”——是屋子里常年不散的屎尿味。这是照护者们难以言说的困境,但这场展览却想让我们暂时放下这份沉重,透过这些信与物,去看见那些被疾病模糊了身影的人,曾经也是鲜活、热烈、有过光芒万丈的一生。

  饶平如笔下的毛美棠,是刻在时光里的惊艳。


平如画出的和美棠相关的故事


谁能想到,这个在动荡年代里,为了贴补家用去工地搬五十斤重水泥、落下终身腰伤的女人,年少时也曾有过把燕窝倒进痰盂的娇憨;谁又能想到,这个撑起整个家庭的主心骨,曾和姐姐在床单上划“军事分界线”,会因为姐姐的零花钱比自己多而闹到父母面前。平如与美棠分离的22年,靠书信维系着彼此的牵挂,而那些书信未能抵达的细节,都藏在孩子们的记忆里。儿子饶乐曾记得,即便家里身处最底层,母亲也总爱唱歌,会在他们生日时悄悄在饭碗里藏一个鸡蛋,会给几分钱让他们去借连环画,会在冬天递上一角洋钿,让他们在弄堂口分食两只葱油饼。那些在苦难中被精心制造的惊喜,源自一部好莱坞电影的启发,更源自美棠刻在骨子里的乐观与坚韧。后来,美棠忘了很多事,忘了平如骑自行车回家的模样,忘了曾经的岁月,但那些藏在烟火气里的爱,早已成了家人最珍贵的共同记忆。

平如骑自行车买回来的时候,美棠忘记了
 

  杨素英的故事,则藏着一场迟到的和解。在女儿艾米莉的记忆里,这位1950年代考入北京大学、后来成为高校老师、公派出国的母亲,始终是强势、张扬的模样,同学来家里都忍不住害怕,母女俩的关系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墙。


艾米莉之前和妈妈比较疏离


直到素英患上阿尔茨海默病,性情大变的她陷入无端的怀疑与愤怒,甚至对丈夫有了暴力行为,90岁的老父亲不堪重负,艾米莉才不得不一次次赶来“救火”。最初的抓狂与焦虑,在一句无心的问候中悄然化解——“妈,你是不是不开心?”这份共情,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母亲尘封的过往。素英说起自己中学时靠母亲借钱才得以考试,说起进入北大英语系时,在一群教会学校出身的同学中,自己如何努力追赶;说起那些年轻时光里的爱情与天资。听着母亲的讲述,艾米莉忽然懂了,母亲的骄傲从来都值得,她的强势不过是掩饰不安的面具。疾病打破了这层面具,露出了最真实的人性,母女俩终于像闺蜜一样相处,素英会撒娇般地说:“我要你常常来,因为只有你能和我说上海话,能说英文。”这份因照护而生的靠近,成了艾米莉最珍贵的收获,也让她召集起认知症家属互助会,希望更多人能跳出“照护者”的身份,真正看见身边那个被疾病困扰的人。


因为照护,艾米莉走进妈妈
 

  卢培的20多本相册,是她爱美一生的见证。这位二医大毕业的外科医生,曾辗转各地生活,却始终保持着拍照的习惯,黑白照片里,藏着她对生活的热爱。


卢培和丈夫旅游途中


唐山大地震的夜晚,成了女儿Linda一生无法磨灭的记忆:母亲在医院值夜班,自己和父亲、哥哥、奶奶在家。地震突袭,哥哥和奶奶被埋在倒塌的房屋下,父亲弓着身体护住了Linda,而母亲被救出后,第一时间去救助其他病人,直到第二天上午才穿着病人的老头衫,在废墟中寻找家人。哥哥的离去成了全家不愿触碰的伤痛,外向直爽的卢培从未提起,却悄悄从外科医生转为校医,只为能多照顾家里。2016年,阿尔茨海默病找上了她,腿脚不便的Linda放下工作,全力照护母亲,弥补曾经的遗憾。有一天,Linda像往常一样给母亲整理头发、拉着她的手说话,尽管两人早已无法听懂彼此的话语,但Linda仍耐心回应:“你真棒,真好,真漂亮。”母亲忽然大笑起来,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摸了摸Linda的头发和脸,帮她整理好衣服。那一刻,Linda泪流满面——她一直把自己当成母亲的“母亲”,把患病的母亲当成需要呵护的婴儿,可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她明白,即便记忆消散,母爱也从未缺席,母亲依然是那个会心疼她的人。

  俞敏与赵齐的故事,是老上海里弄的温情缩影。因母亲同在一所学校教书,两人年少相识,又因住得近,常一起交流书籍、分享唱片。


俞敏和赵齐相识于少年时


1960年代末,命运将他们分开:俞敏分到上海工矿,赵齐去了外地农场。直到适婚年龄,两人恰好重逢上海,顺理成章地走进婚姻。在俞敏眼里,赵齐是个能干又通透的女人:从车间到办公室,靠自学考试拿到中专文凭稳住脚跟;1998年下岗后,毫无焦虑地去温州老板的厂里做销售;后来俞敏也下岗,她没有催促丈夫再就业,反而在路上搭讪骑行队,帮热爱玩乐的丈夫找到了新的乐趣。退休后的十年,是两人最幸福的时光,他们跟着黄浦骑游队走遍中国,赵齐总说,云南贵州最好玩。如今,赵齐或许已忘了那些一起旅行的日子,但俞敏记得,那些藏在岁月里的默契与扶持,早已成了最温暖的底色。


夫妻俩曾有过退休后的黄金十年
 

  咖啡馆里的展览仍在继续,那些信件、照片与旧物,像一个个时光的坐标,标记着爱与坚守。阿尔茨海默病或许能模糊记忆,却永远无法磨灭爱与被爱的痕迹。“见字如面”,见的不仅是字里的深情,更是那些被疾病遮蔽的、鲜活的生命本身;如的不仅是梦中的容颜,更是藏在岁月深处,从未改变的真心。这场小小的展览,用最温柔的方式告诉我们:每一个被遗忘的瞬间,都值得被铭记;每一份默默的坚守,都值得被看见。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上海市民生活指南,作者:顾筝,编辑:小泥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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