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的冬日薄雾漫过塞纳河，掠过埃菲尔铁塔的钢铁骨架，也吹散了一道曾经标志性的风景——在巴黎圣母院、卢浮宫这些经典景点，再也见不到中国旅游团那杆随风飘扬的小旗。我在法国休假的这几天，真切感受到了这场静默的巨变：曾经被小旗、扩音器和统一遮阳帽定义的中国游客群像，已然被成对的年轻情侣、结伴的好友取代。他们低声交谈着穿梭在圣诞市场，研究手工艺品、捧着热红酒慢品美食，若非听见熟悉的普通话，很难第一时间将他们与“中国游客”的传统印象挂钩。
瑞士蒙特勒圣诞集市/旅界实拍
这种体感上的颠覆，在老佛爷百货、春天百货这两个曾经的“中国游客欧洲主场”尤为明显。四五年前，这里是另一番热闹景象：成群结队的团客攥着购物清单在奢侈品柜台前排成长龙，中文导购是标配;更有代购凑上来低声借护照——彼时一本护照限购两个LV，催生了隐秘的护照租赁市场。而现在，亚裔面孔虽不少，却多是自由散漫的年轻群体，没人再为购物额度奔波，更愿意坐在圣日耳曼德佩区的咖啡馆里拍照打卡。
从“九国十天”的工业化拉练，到“深度慢游”的个性化体验，游客的转变背后，是出境游底层逻辑的重构。文旅部2024年第三季度的数据给出了精准注解：全国旅行社组织出境旅游373.02万人次，而提供机票、酒店、门票等单项服务的规模已达107.74万人次，接近传统团量的三分之一。这意味着越来越多游客不再需要“一价全包”的旅行团，而是倾向于拆解服务、自主组合，出境游正在从“群体标配”转向“个体定制”。
卢浮宫玻璃金字塔下的一次偶遇，让我读懂了这种定制化模式的核心魅力。一对来自云南的年轻情侣正在度蜜月，这是他们第一次出国，却没有传统游客的慌乱——他们通过小红书找到“行程管家”，从签证、机票、酒店到景点门票抢订、每日路线规划，全由专业团队操办。“每天晚上都会收到第二天的详细行程单，细致到哪个路口拐弯。”女生的补充，点出了新形态旅行服务的关键：解决信息差带来的焦虑，同时保留自由出行的灵活。
卢浮宫/旅界实拍
这正是传统长线大巴团的致命短板。在信息匮乏的年代，旅行社作为资源批发商，通过大规模采购平摊成本，解决了游客跨国旅行“从0到1”的需求;但在数字化时代，受过高等教育、习惯线上生活的年轻人，早已厌倦了早出晚归的赶场、被导游全程管控的束缚，以及为了凑人数在冷风中等大巴的低效。当旅行不再是“看过、来过、拍过”的任务式打卡，传统团游流水线上的“零件”身份，自然被年轻人抛弃。
游客需求的迭代，正在引发整个出境游行业的连锁反应——组团社的核心功能正在被全方位替代，而地接社的竞争则陷入惨烈的存量博弈。曾经，旅行社门店靠三到五公里的物理覆盖建立信任;如今，一条博主的短视频就能影响上百万粉丝，AI软件直接接管行程规划，信息不再稀缺，组团社的中介护城河彻底崩塌。与之相反，地接社作为“最后一公里”的执行者，抢门票、派车辆等线下交付属性决定了其不可替代性，但也正因如此，这里的“僧多粥少”之争愈演愈烈。
今年暑期的欧洲出境游市场，就上演了诸多撕裂的场景：华人旅行社互害升级，南法停车场出现扎胎、砸窗等极端行为;国内黑车司导持短期签证跨境接活，用廉价车辆和低价服务冲击本地市场。这看似是本地地接与空降司导的冲突，本质是消费理念与支付能力错位引发的行业乱象。就像那对云南情侣，十五天欧洲蜜月游花费八万，对一生一次的蜜月而言尚可接受，但四万块一人的单价，对多数中产家庭仍是高门槛。
需求端的分裂清晰可见：有能力支付服务溢价的优质客人，成为各大旅行社争夺的焦点;渴望定制体验却对价格敏感的客人，沦为廉价产品和黑车司导的目标。而在国内商业生态中，供需失衡往往催生互害模式，欧洲地接市场的乱象正是如此。值得注意的是，这场行业洗牌的核心，早已从“资源争夺”转向“效率与颗粒度的竞争”——云南情侣的服务群里，11名工作人员分别对接签证、酒店、机票等环节，这种极致的交付细化，正是地接社存量时代内卷的缩影。
塞纳河畔的小旗消失了，消失的不仅是一种旅行形态，更是一个靠信息差躺着赚钱的旧时代。出境游的黄金时代或许尚未结束，但行业的游戏规则已然改写：对游客而言，自由与体验成为核心追求;对从业者来说，唯有跟上消费迭代的节奏，在效率与服务精度上突破，才能在这场大洗牌中存活。那些固守旧经验、依赖单一资源的玩家，终将被时代的浪潮淘汰。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旅界，作者：theodore熙少，题图来自：旅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