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与商业成就相伴的,是另一番充满争议的“出圈”场景:清晨穿西装集体跑操的奇瑞人被年轻人调侃“像传销式团建”;董事长尹同跃公开反思加班文化,却挡不住职场平台上“强制耗班”的吐槽此起彼伏;小红书、脉脉上,关于“山头文化”“忠诚性测试”“领导一言堂”的抱怨更是层出不穷。
我们曾试图用AI求证奇瑞一线员工的满意度,得到的答案近乎一边倒的负面。可AI的“幻觉”争议让这份结果说服力不足,于是我们找到了三位真实的奇瑞一线从业者——两位已离职,一位仍在任外包岗。他们的讲述,揭开了奇瑞高光数据背后,年轻人与企业文化的深层博弈:这里的问题真实存在,但熬过淬炼的人,在行业内却格外抢手。

以下,是他们的真实讲述。
“没事也要坐班到深夜:加班成了服从性测试”
尹同跃曾给奇瑞下过一个定义:“奇瑞没有聪明人,我们是一群善于学习的老黄牛。”初衷是强调踏实肯干,可在执行层面,“老黄牛”逐渐被赋予了另一层含义——像牛一样有耐力,能“耗着”。奇瑞官方作息写着“早8点半到晚5点”,但三位受访者的共识是:能在晚上6点半下班,已经算是“幸运儿”。更普遍的情况是,工作日被迫拖到深夜,周六还要轮流“坐班值守”,哪怕手头没有任何紧急工作。
2023年,211工科应届生幼晴入职奇瑞研发岗,头两个月的“准时下班自由”让她以为找对了工作。转折点发生在一个周六,领导突然来电要求她加班,理由却是“没事也要来公司待着”。幼晴当场拒绝,电话那头的不悦瞬间传来,甚至抛出“要开除你”的威胁。
“我当时就知道是吓唬人。”幼晴坦言,奇瑞残留的国企底色,让“开除员工”成为流程繁琐的高成本操作,“很多本地人挤破头想进奇瑞求安稳,领导说开除只是嘴炮,真走流程,最先被考核的是他自己。”但这次冲突后,她还是见识到了奇瑞加班文化的“荒诞”:有领导明确要求团队“刷加班时长”,甚至直白表态“哪怕坐着玩手机,也要留在公司加班”。
如果说幼晴遭遇的是显性压力,2022年入职捷途(奇瑞旗下品牌)的产品经理陈丰,面对的则是更磨人的隐形规训。刚入职时他坚持按时下班,直到一次领导看似随意的闲聊:“小丰,你下班没事干吧?这么年轻不谈恋爱,不如在公司多学学,网和电都是免费的。”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陈丰很快发现,部门的工作节奏早已被“耗时长”扭曲:有人写一页PPT要磨一整天,有人白天完全摸鱼,全靠晚上加班“装样子”。更让他无奈的是,这种氛围会同化所有人:“一开始有几个能力强的同事还主动干活,久而久之也跟着磨洋工——反正下班也走不了,不如把工作拆开来慢慢做。”
高效的工作被刻意拉长,原本的价值创造,彻底沦为“看起来努力”的表演。
加班有钱有调休,为何还是怨声载道?
网上关于奇瑞“加班不给钱”的吐槽铺天盖地,但三位受访者都否认了这一点——奇瑞的加班福利,其实有明确规定,只是精准踩中了年轻人的“痛点”。幼晴所在的研发部门,工作日加班到晚上8点后有10元餐补;周六加班4小时领10元,8小时领20元;所有加班时长均可折算成调休,满8小时换1天假。“理论上只要领导批准就能休,我算过,每天加半小时,一个月至少能攒1天假。”
外包岗的小罗待遇更特殊:工作日加班没有调休,但餐补比正式工多3元,“13块钱能在公司食堂吃一碗盖饭或面条,管饱没问题”。在她看来,加班争议的根源,不在“没福利”,而在招聘环节的“信息差”:“公司明明知道加班是常态,但有些人事为了完成KPI,根本不跟候选人说清楚,导致新人入职后落差巨大,转头就吐槽。”
更核心的矛盾,是“无效加班”的消耗。幼晴坦言,汽车行业整体忙碌,加班本身并非不能接受,“大家反感的是‘没事硬熬’的过度加班,是把时间浪费在无意义的坐班上”。她回忆起同部门的一位同事,从不逃避苦差事:车子冬标夏标的极端环境测试、偏远地区的驻场任务,别人躲着走,他主动报名;晚上加班时,其他人划水摸鱼,他却在钻研技术、复盘项目。“我离职的时候,他已经因为扎实的项目经验快要升职了。”
同样的加班环境,有人把它当成成长的台阶,有人却觉得是束缚的枷锁。但在奇瑞,决定你如何看待加班的,从来不是制度本身,而是你遇到的领导。“在奇瑞过得好不好,全看领导是什么样的人。”这句话,是幼晴两年换三任领导的总结,也是三位受访者的共同共识。
在奇瑞,加班时长、工作节奏甚至日常规矩,最终都可能变成一种“服从性测试”。就像有人拿着一把没有刻度的尺子量你,你是否符合标准,全看握尺子的人“用多大劲”。
领导像“盲盒”:有人护短重专业,有人搞酒桌逼宫
陈丰是“盲盒”里的“非酋”。他的第一任领导是从其他车企挖来的“空降兵”,新官上任急需立威,性格活泼、坚持准时下班的陈丰,成了最显眼的“靶子”。“他总在部门会上拿我开涮,话里全是刺:‘就你特殊,天天准时下班享福,我们都羡慕死了’。”领导带了头,其他同事也跟着附和,形成了隐性的“精神攻击”。更让他崩溃的,是市场部门的酒桌文化。
陈丰至今记得第一次部门聚餐的场景:“菜刚上齐,肉还没吃两口,小领导就把大领导叫来了,当场表决心说‘以后我们部门全听您的,您走我们就全员辞职’。”他当时心里满是错愕:“我同意了吗?你问过我的意见吗?”
接下来的敬酒环节更是“车轮战”:“男的必须喝酒,女的可以喝茶,但要不停敬酒。”饭局持续到深夜,领导酒后兴起,又拉着所有人转场KTV。陈丰到家时已经是凌晨,第二天早上7点半还要挣扎着起床打卡,而那位带头折腾的领导,“自己在家睡到中午才来公司”。
“在这里,人的个性会被慢慢磨平。不管你进来是方的、圆的,最后都要被打磨成领导想要的形状。”陈丰的语气里满是无奈。
但幼晴的体验截然相反。她所在的研发部门,“官威那套行不通”:遇到跨部门冲突,领导会主动护短;分配任务时,会充分尊重技术人员的专业判断。“领导得哄着我们干活,因为他需要靠我们出技术成果。”在她看来,这不是无原则的偏袒,而是对专业价值的尊重——研发岗的领导,尺子是用来量技术方案可行性的,而不是用来掌控下属私人时间的。
这种差异,源于奇瑞的基因:“奇瑞极度重视技术,研发岗的地位自然更高。”而营销、中后台等支持部门,规则弹性更大,“人治”色彩更浓,领导的个人喜好被无限放大,也更容易滋生“绝对服从”的文化。外包岗的小罗对此感触颇深:“我们组以前是单双休,换了个领导后,一句话就改成了单休,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几万人的庞大体系里,你被分到哪个部门、遇到哪个领导,就像开盲盒一样充满不确定性。但真正决定年轻人去留的,除了领导的风格,还有更现实的问题——钱与发展。
“车企黄埔军校”的困局:教会徒弟,留不住徒弟”
“2023年校招,奇瑞就是个‘保底选项’,甚至有‘点击即送’的说法。”幼晴回忆,当年她拿到的offer里,奇瑞的薪资不算突出,但“国企、大厂、离家近”的标签,让她最终选择了这里。奇瑞给校招的“打包价”很明确:本科生月薪7000-8000元,13.5薪;研究生多1000元,但没有任何谈薪空间。“公司总说芜湖生活成本低,还提供免费宿舍——五六十平的一居室,带厨卫,刚毕业够用。”幼晴承认,在芜湖本地生活,这份薪资确实能保障基本需求,但“想攒钱、想以后去其他城市安家,根本不够用”。
比薪资偏低更让人绝望的,是缓慢到窒息的晋升节奏。奇瑞残留的国企作风,让薪资与职级直接挂钩,而升职的核心不是能力,是“熬年限”。“本科生从P4升到P5,必须干满三年;研究生快一点,也要一年。”幼晴干了两年,职级还是入职时的P4,“就算熬到升职,工资也只涨两三百块,聊胜于无”。
对比行业现状,这种落差更刺眼:“行业薪资一年一个价,身边跳槽的同事,薪资轻松翻倍,而我要为了两三百块的涨幅苦熬三年,心态肯定会崩。”最终,幼晴选择离职,“新公司的起步职级就相当于奇瑞的P5,薪资几乎翻了一倍”。
但她不得不承认,奇瑞的培养体系确实“能打”:“只要新人肯学肯干,成长速度非常快。研发岗在奇瑞熬两年出去,行业认可度很高,找工作根本不愁。”这也是奇瑞被称为“车企黄埔军校”的原因——它愿意花力气培养新人,却留不住学成的“徒弟”。
幼晴透露了一个内部流传的、未经证实的统计数据,却足以说明问题:“21届校招生,到25年的离职率高达90%;22届也有80%。我见过离职表,几乎全是红色的‘已离职’。”
小罗从猎头视角印证了这种困境。她以前的主要客户就是奇瑞,“想说服条件好的候选人接offer很难,我们领导甚至说过‘只要学历够,是坨屎我都能塞进去,前提是他接受base在芜湖’”。可即便如此,奇瑞的社招门槛却不低:“外包岗都要求本科及以上学历,还要三年以上工作经验。”
钱,从来都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陈丰离职的直接原因是领导和酒桌文化,但他也坦言:“如果工资能再高一点,我可能会多忍一阵子。”而小罗早已做好了退路:“每月到手四五千,没打算长干,正在准备考公。”
幼晴离职时的心情很复杂:“奇瑞每年招一批人,认真培养,然后看着他们一个个离开。领导们还为‘车企黄埔军校’的称号自豪,却从不反思为什么留不住人。”
十字路口的奇瑞:要“黄埔军校”,还是“核心军团”?
企业如何看待年轻人,决定了企业的未来:是把他们当作值得长期投资的伙伴,还是可以随时置换的“耗材”?这像极了电影《师父》里的困局:天津武行不是不教真功夫,而是规矩本身就没打算让徒弟学成后体面留下。如今的奇瑞,正站在同样的十字路口——它认真地当“师父”,教给年轻人真本事;但论资排辈、性价比至上的“老规矩”,却把最优秀的“徒弟”推向了竞争对手。
商业上的成功值得肯定,但企业的长久发展,终究离不开人的支撑。对于奇瑞而言,与其沉浸在“黄埔军校”的光环里,不如用这个时代的新办法——更公平的晋升机制、更合理的薪资体系、更尊重个性的管理风格,留住自己培养的精兵强将。
毕竟,能培养出优秀的人才是本事,能留住优秀的人才,才是企业长久发展的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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