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北河畔的暮色中，通体玻璃构筑的厂房渐渐隐入黄昏。当地时间12月16日，最后一辆汽车驶离大众汽车德累斯顿工厂，这个承载了大众24年野心的工业地标正式终结整车生产使命。这不仅是一座工厂的落幕，更是大众汽车88年历史上首次关闭德国本土工厂的标志性事件，为“德国制造”的辉煌时代刻下了一道沉重的休止符。
这座斥资1.87亿欧元于2002年建成的玻璃工厂，从诞生之初就是大众野心的具象化表达。为打造高端旗舰辉腾，大众以透明化生产流程彰显德系制造的自信，让客户亲眼见证车辆组装的全过程;当新能源浪潮来袭，这里又成为破局之作ID.3的投产基地。但遗憾的是，无论是辉腾的高端突围，还是ID.3的电动转型尝试，都未能为大众续写辉煌，这座工业美学典范最终沦为市场剧变的“牺牲品”。
德累斯顿工厂的关停，从来不是孤立的决策，而是大众全球经营困局的集中爆发。大众汽车首席执行官托马斯·舍费尔直言，这一决定“并非轻率之举，但从经济角度来看，绝对必要”。最新财报数据揭开了这份“必要性”背后的窘迫：2025年三季度，大众集团营收803.05亿欧元仅同比微增2.3%，营业利润却从上年同期的28.33亿欧元骤变为亏损12.99亿欧元，净亏损达10.72亿欧元，创下近五年来首次季度亏损纪录。前三季度净利润更是同比暴跌61.5%，仅余34亿欧元。
图片来源：大众汽车财报
财务压力已渗透至企业运营的每一个角落。大众预计2025年汽车部门净现金流将接近零，不得不将未来五年投资计划从1800亿欧元下调至1600亿欧元;严峻的形势甚至传导至管理层，德国媒体披露，集团董事会今年或将颗粒无收，无法获得年度奖金。更令人忧心的是，作为德国最大的工业雇主，大众的困境早已超出企业范畴——在其总部狼堡，近半数人口依赖大众谋生，德国多个地区将其视为经济命脉，外界不禁担忧：这座代表德国汽车工业的“狼堡”，是否会沦为下一个工业衰退的底特律?
全球市场的全面失守，是大众陷入困局的核心症结。在北美市场，2025年4月3日起美国对进口汽车征收25%的高额关税，给大众带来了致命打击。受此影响，大众三季度在北美销量仅24.69万辆，同比暴跌9.8%，全年预计将因此承受50亿欧元的财务损失，而关税政策的持续无松动迹象，让大众在北美市场的挣扎看不到尽头。
欧洲本土市场同样阴云密布。过去四年，大众在欧洲的销量锐减200万辆，高昂的能源成本与工会在劳务方面的强硬态度，持续推高本土生产成本。作为欧洲电动化转型最激进的车企，大众在本土的转身步履维艰：欧洲市场电动化转型速度迟滞，让大众投入的巨额合规、研发及工厂转换成本迟迟无法获得对等回报;为应对欧洲严苛的二氧化碳排放法规，大众在今年一季度就计提6亿欧元准备金以应对潜在罚款，进一步侵蚀利润;而低利润率电动车销量的增加，更让集团盈利空间持续被稀释，上半年营业利润同比暴跌33%至67亿欧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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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欧美市场的压力让大众倍感艰难，那么全球最大单一市场中国的失守，则直接动摇了其根基。大众集团(中国)董事长兼CEO贝瑞德的前任奥博穆曾直言，大众“未来不再有来自中国的支票了”，这句断言背后是销量的断崖式下滑：大众在华销量从2019年423万辆的峰值，跌至2024年的290万辆，累计下滑超30%;2025年前10月，其在华累计销量211.9万辆，同比仍下跌8.4%。
销量下滑的核心矛盾，在于大众未能跟上中国市场的新能源转型浪潮。数据显示，2025年前9个月，大众在华197万辆销量中，95%仍为燃油车，新能源车型占比仅5%，这与中国市场的消费趋势形成巨大鸿沟——仅10月，中国新能源车月度渗透率就首次突破50%，车百会理事长张永伟预测，2026年新能源车销量有望达2000万辆、渗透率57%，2030年这一比例将超70%。
产品竞争力的缺失，让大众在新能源赛道的中国战场节节败退。以核心纯电产品上汽大众ID.3为例，其起价12万元的定位与配置严重脱节：中国消费者早已不满足于“从A到B”的基础需求，座椅通风加热、极致快充、高阶辅助驾驶等“完成体”配置成为刚需，而这些功能在ID.3上并非全系标配。对比同价位国产新能源车型，ID.3在最高马力、零百加速、充电功率及智驾体验上均无优势，价格竞争力不足的问题愈发凸显。
质量隐患更让大众的纯电口碑雪上加霜。近期，ID.3因“异常刹停”引发的碰撞事故引发广泛争议：一位车主在隧道正常行驶时，车辆突发自动刹停，导致后方车辆追尾、车尾严重受损，而厂商与4S店均坚称车辆系统正常，仅提出三次免费保养的补偿方案，引发消费者对品牌安全责任的强烈质疑。第三方投诉平台数据显示，近半年针对ID.3的投诉超100条，动力电池故障、车机黑屏、突发加速无法刹车等问题集中爆发，彻底暴露了其纯电产品的品控短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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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场反馈直接影响了合资公司的战略信心。多位大众内部人士透露，纯电车型在南北大众销量占比极低，且毛利率远低于燃油车，导致两家合资公司对电动化转型的跟进意愿不坚定，形成“销量差—信心不足—投入犹豫”的恶性循环。
困局之中，大众已然意识到，唯有彻底重构才能突围。作为战略核心的中国市场，成为其转型的关键抓手。大众正在推进一场深刻的“权力转移”：将所有本土新能源整车开发、平台与电子电气架构开发及软件开发的决策权，从德国转移至中国团队，位于合肥的大众汽车(中国)科技有限公司已成为集团在德国以外最大的研发中心，将新车开发周期缩短至3年，显著提升智能化技术落地效率。
具体布局上，大众与小鹏联合研发的CEA电子电气架构已进入落地阶段，首款基于该架构的“与众07”将于12月31日在大众安徽投产，从开发到量产仅用18个月;同时，大众与地平线合资研发高算力芯片，适配高阶辅助驾驶功能，构建本土化智能生态。产品层面，大众计划2027年前在中国推出超20款新能源汽车，2030年将纯电动车型矩阵扩充至约30款，全面覆盖各细分市场。
德累斯顿工厂的落幕，是大众汽车全球市场逻辑剧变下的显性伤口。当“德国制造”的光环再也无法掩盖其在电动化、智能化领域的短板，当地缘政治冲击与成本压力持续挤压盈利空间，这家汽车巨头的黄金时代已然终结。从工厂关停到全球战略重构，大众的每一步调整都在回应时代的拷问：唯有放下过往荣光，深度融入本土市场生态，才能在变革的浪潮中找到生存之道。这场从思维、技术到体系的全面重构，不仅是大众的生死之战，更是传统跨国车企转型的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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