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汽车产业正站在命运的十字路口。一场围绕绿色议程的激烈辩论席卷全欧，核心焦点直指欧盟最具雄心的气候举措——2035年起全面禁止销售新燃油乘用车。如今，这项禁令的取消可能性与日俱增，形成了鲜明的利益对立：传统燃油车企因有望获得转型喘息之机而振奋不已，已押注电动化赛道并投入巨额资金的纯电车企却陷入不满与焦虑。这一政策转向的背后，是欧洲汽车产业竞争力与气候目标之间的艰难权衡，其最终走向将深刻定义欧洲交通运输业的未来格局。
政策松动的背后，是传统车企与核心生产国的联合游说。Stellantis集团、梅赛德斯-奔驰等巨头的密集公关已初见成效，欧盟计划于周二公布的禁令暂缓措施，正是这场游说运动的直接产物。对这些企业而言，政策调整意味着规避未来数年可能面临的超10亿欧元(约合12亿美元)罚款风险。而德国、意大利等主要汽车生产国更是全力推动政策转向，背后既有缓解国内政治紧张局势的考量，更旨在规避产业转型可能引发的大规模失业危机——毕竟汽车行业贡献了欧盟约1万亿欧元(约合1.2万亿美元)的经济产值，是欧洲工业的支柱性产业。
六国领导人的联合施压，进一步加大了政策调整的权重。意大利总理乔治亚·梅洛尼、波兰总理唐纳德·图斯克、斯洛伐克总理罗伯特·菲佐、匈牙利总理维克托·欧尔班、捷克总理彼得·菲亚拉以及保加利亚总理罗森·热利亚兹科夫，共同致函欧盟委员会主席乌尔苏拉·冯德莱恩，明确提议放宽欧盟车辆排放规则，阻止2035年事实上禁止内燃机的计划落地。他们在信函中直言，当前正处于欧洲汽车及零部件产业与气候行动的关键转折点，主张“以有效方式追求气候目标的同时，不能扼杀产业竞争力”，强调“工业荒漠中没有绿色”。这些领导人明确要求，即将修订的欧盟新车规则应允许插电式混合动力车、增程式电动车和燃料电池技术在2035年后继续使用，核心诉求是推行“技术中立原则”，认为“脱碳道路没有万灵药，强行推行单一技术解决方案会抑制研究、创新和良性竞争”。
德国作为欧洲汽车产业的“领头羊”，其立场尤为关键。德国总理弗里德里希·默茨在海德堡与欧洲议会保守派集团主席曼弗雷德·韦伯共同出席的新闻发布会上公开表态：“只有拥有具备竞争力的制造业，我们才能为气候保护做出贡献。我们需要尽快纠正欧洲的政策环境，以便让这个产业在欧洲拥有未来。”事实上，德国与意大利一直在推动延迟禁令实施，核心诉求是保护本土汽车产业免受三重冲击：中国电动汽车企业的激烈竞争、欧洲市场电动汽车需求低于预期，以及美国贸易关税的外部压力。与此同时，欧洲高昂的能源与劳动力成本已迫使多家汽车制造商削减岗位、转移投资，法国政府则另辟蹊径，主张对电动汽车实行“欧洲偏好”政策，本质上仍是为了规避产业转型带来的失业风险。对于Stellantis、大众、雷诺等正规划未来投资的巨头而言，禁令的最终命运直接决定着数十亿欧元投资的走向，政策明确性已成当前最迫切的需求。
政策转向的呼声背后，是欧洲电动汽车转型速度不及预期的现实。原本定于2026年开展的现行规则审查已提前至本月公布，侧面印证了行业面临的困境。欧洲汽车制造商协会(ACEA)的数据显示，2025年1-10月，纯电动汽车在欧盟市场的占有率为16.4%，虽较2024年同期13.2%的基数有所增长，但仍未达预期;混合动力汽车以34.6%的占比成为消费者首选，插电式混合动力汽车占比9.1%，高于去年同期的7%;与此同时，汽油车与柴油车的合计市场份额降至36.6%，较2024年同期的46.3%显著下降。从单月数据来看，2025年10月欧盟纯电动汽车注册量同比增长38.6%，混合动力汽车增长9.4%，插电式混合动力汽车增幅高达43.2%，成为增长最快的动力类型。这一数据既反映出电动化转型的趋势，也凸显了消费者对过渡性技术的依赖，为传统车企主张放宽禁令提供了现实依据。
然而，政策松动的风险同样不容忽视，不少业内人士与专家发出了严厉警告。欧洲大学学院佛罗伦萨分校教授、前欧盟高级气候官员乔斯·德尔贝克直言，当前的情况是对行业的“警钟”：“出于各种合理原因，可能需要一定的灵活性，但这应该是暂时的;否则，我们将面临错过气候目标和输掉技术竞赛的风险。”他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过多的政策灵活性可能减缓技术研发速度，进一步拉大欧洲车企与特斯拉及中国竞争对手的技术差距，最终导致欧盟沦为“过时技术的堡垒”，反而加剧该行业日益衰退的竞争力。
纯电车企的反对态度尤为坚决。沃尔沃汽车首席商务官埃里克·塞弗林森明确表示，希望欧盟委员会顶住压力，维持当前对燃油车销售的事实性禁令，强调这家瑞典汽车制造商已为全面转向电动化产品“做好了充分准备”。在他看来，取消禁令“令人遗憾”，更严重的是，政策方向的突然转变会削弱市场对未来监管框架的信任。“我们投入了很多，也做好了准备，突然之间，因为其他人没有做好准备，游戏规则就变了。”塞弗林森坦言，不指望即将达成的妥协能充分听取纯电车企的意见，而这项禁令本是欧盟推动欧洲大陆脱碳和促进电动汽车发展战略的核心组成部分。同为瑞典车企的极星也加入了反对阵营，与其他电动汽车制造商一同表达了在转型过程中投入巨资后遭遇政策“变脸”的失望。
美国电动汽车制造商Lucid Motors也对政策转向表达了担忧。该公司欧洲业务负责人劳伦斯·汉密尔顿在12月初接受媒体采访时明确表态：电动汽车是唯一符合逻辑、高效且可规模化实现欧洲气候、能源安全和公共健康目标的技术，延长基于化石燃料的解决方案的寿命并不能实质性解决这些核心问题。他强调，2035年的目标路径多年来已被行业广泛认可，汽车制造商和供应商基于此投入了数十亿欧元的长期基础设施和技术资金，如今政策倒退可能导致这些投资血本无归，而投资者最需要的是明确的监管框架。
汉密尔顿进一步指出，经济形势的严峻性无法改变“燃烧化石燃料就会产生排放”的科学事实，即便混合动力汽车或增程型汽车也不例外。他认为，若给予10%的豁免额度，将迫使企业并行开发两种技术，造成严重的工业效率低下;而清晰明确的政策才能集中投资、加速创新。更关键的是，推迟转型只会大幅增加实现2050年气候目标的整体成本。与此相对，呼吁欧盟废除该规定的活动人士则主张，欧盟应允许插电式混合动力汽车、生物燃料和电子燃料等多种技术路径并存，认为多元化技术更有利于产业转型。
值得注意的是，放宽禁令的呼声也为欧洲领导人提供了重新调整转型策略的契机。此前，实现欧盟电动汽车目标的重担几乎完全压在生产商身上，而许多国家政府在实施配套政策、提升电动汽车吸引力方面鲜有作为。若能借此机会完善充电基础设施、优化购车补贴、推进电池回收体系建设等配套措施，或许能缓解消费者对电动化的顾虑，为产业转型注入新的动力。但这一可能性能否转化为现实，仍取决于欧洲各国能否在分歧中达成共识。
这场围绕2035燃油车禁令的博弈，本质上是短期产业利益与长期气候目标、传统技术路径与新兴技术革命之间的碰撞。欧洲作为全球气候治理的先行者，其政策选择不仅关乎自身汽车产业的兴衰，更将对全球汽车行业的转型方向产生深远影响。是坚守气候承诺、推动技术突破，还是向短期利益妥协、错失发展机遇?欧洲的最终决定，将在未来数年给出答案。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汽车商业评论，编辑：黄大路，作者：推动新汽车向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