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席卷全国的电价博弈风暴
2025 年的电力市场，正被一场没有硝烟的 “价格战争” 搅动得鸡犬不宁。从南粤大地到黄土高原，发电公司与售电企业的对峙愈演愈烈，背后直指同一个核心痛点 ——中长协电价的断崖式下跌。这场博弈早已超越企业间的利益争夺，演变为能源转型期电力市场重构的集中爆发。在用电大省广东，11 家发电企业联名上书，要求以 “锁量锁价” 模式锁定更高比例的中长协合同。要知道，广东 0.453 元 / 度的燃煤标杆电价本是全国最高，但其上下浮动 20% 的规则下，0.372 元 / 度的地板价已成为现实压力。发电企业的诉求看似合理，却直接触碰了售电公司的生存底线 —— 一旦锁定高价长协，售电端的亏损风险将急剧放大。紧随其后的是售电企业的集体反击，双方各执一词，即便政府部门介入调解，这场僵局仍难破局。
几乎同时，西部能源大省陕西的电价冲突以更激烈的方式爆发。为压降终端电价，陕西省发改委推出 “批零差价二八分成” 政策，要求售电公司将超额收益与用户共享。这一政策直接引发了 “同门企业” 的串谋反击：华能陕西售电与华能照金电厂将 8 月交易电价从 0.380 元 / 千瓦时抬至 0.424 元 / 千瓦时，试图规避分成规则。最终，陕西电力交易中心的严厉处罚 —— 红牌警告、信用扣分、暂停交易资格与电费结算，将这场博弈推向了高潮。
中长协电价：从 “安全垫” 到 “重灾区”
广东与陕西的博弈并非个例，中长协电价的下滑早已形成全国性趋势，且跌幅之深、范围之广超出预期。在制造业重镇江苏，2025 年 6 月集中竞价成交价跌至 312.8 元 / 兆瓦时（折合 0.3128 元 / 度），较上月暴跌 22%，较去年同期下滑 24%，恰好触及煤电基准价下浮 20% 的政策底线，创下江苏电力市场有史以来的最低纪录。若将时间维度拉长，颓势更为明显。2024 年江苏集中竞价成交均价维持在 410—446 元 / 兆瓦时区间，而 2025 年上半年已跌至 312.8—411 元 / 兆瓦时，同比平均降幅达 11.5%。无独有偶，作为南方电力市场核心的广东，2025 年 6 月中长协综合均价仅 0.372 元 / 千瓦时，较 0.453 元 / 度的基准价下浮 15%，同样逼近地板价。回溯至 2024 年下半年，广东现货电价已显露颓势：11 月某周现货均价降至 0.3178 元 / 千瓦时，同比暴跌 26.74%，而年度长协成交均价较标杆电价也下挫 0.06 元 / 千瓦时。
更令发电企业雪上加霜的是 “量价双杀” 的风险。不仅电价持续下探，中长协签约量也开始松动。中国神华、国电电力、华能国际等行业巨头的 2025 年 1—9 月平均上网电价集体普跌，降幅在 2.8%—7.5% 之间。与此同时，动力煤价格却在震荡回升：秦皇岛港 5500 大卡动力煤价从 6 月的 609 元 / 吨反弹至 800 元 / 吨以上，发电成本与售电价格的 “剪刀差” 持续扩大，让火电企业陷入 “发电越多、亏损越多” 的悖论。
新能源狂潮：电价下跌的底层逻辑
中长协电价的崩塌，表面看是市场供需博弈的结果，实则是新能源渗透率爆发式增长引发的能源体系重构。近年来，新能源装机规模呈井喷式发展，其 “零边际成本” 的特性正在彻底颠覆传统电力定价逻辑。在山东等新能源装机占比超五成的省份，电力市场已呈现全新格局：现货电价不再由煤电边际成本单一驱动，而是转向 “风光出力与火电调峰” 的动态博弈。新能源的间歇性、波动性让电价主导因素从 “燃料驱动” 转变为 “天气驱动”—— 风光出力旺盛时，大量低价电力涌入市场，直接拉低现货价格；而风光出力不足时，火电补位又受限于成本压力，形成 “高成本低收益” 的困境。数据显示，新能源出力与现货电价呈显著负相关，这种强关联性使得电价波动幅度进一步加大。
现货市场的价格信号必然向中长协传导。一方面，现货电价持续走低为中长协定价提供了 “低价锚”；另一方面，新能源企业为抢占市场份额，纷纷涌入中长协市场，以低价策略挤压传统火电的生存空间。双重压力下，中长协电价陷入 “跌跌不休” 的恶性循环。
值得注意的是，地方政府 “拼经济、降电价” 的政策导向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在经济复苏压力下，降低企业用电成本成为稳增长的重要手段，这进一步压缩了电价上浮的空间。但当政策导向与市场规律、企业盈利形成冲突时，矛盾便会以博弈的形式集中爆发。
反噬效应：能源转型的隐忧
发电集团的恐慌情绪并非空穴来风。当中长协 “量价双保” 的基本盘崩塌，企业盈利空间被持续挤压，其对电源建设的投入热情必然受挫 —— 这不仅会影响火电项目的升级改造，更会波及新能源项目的投资积极性。这种反噬效应的影响深远。中央提出 2035 年风光装机 36 亿千瓦的目标，新型电力系统建设与能源转型的推进，都依赖于稳定的市场预期和合理的投资回报。若电价持续下跌至全行业无利可图的水平，将导致新能源项目投资放缓，火电调峰电源建设滞后，最终造成电力系统供给能力不足，反而拖累能源转型进程。
更严峻的是，电力市场的健康生态正在被破坏。售电公司为规避亏损抵制高价长协，发电企业为覆盖成本试图抬价，政府部门在稳电价与稳增长之间寻求平衡，多方博弈的结果可能导致市场机制失灵。当价格信号失真，资源配置效率将大幅下降，最终受损的不仅是市场参与各方，更是整个能源行业的长期发展。
这场电价 “踩踏战” 本质上是能源转型期的阵痛。如何在保障能源安全、推动绿色转型与维护市场主体利益之间找到平衡点，如何重构适应新能源高渗透率的电力定价机制，如何让中长协回归 “风险对冲” 的本质功能，已成为摆在监管部门、市场主体面前的紧迫课题。若不能及时破局，这场电价困局或将演变为能源转型的 “拦路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