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的寒冬，当外界以为曾被誉为“全球阿尔茨海默首药”的甘露特钠(俗称971)已彻底落幕时，中国医药巨头复星医药的一纸收购公告，让这出持续六年的医药荒诞剧迎来了新的剧情转折。14.12亿元控股绿谷制药51%股权，推动971重启确证性临床试验——复星的“白衣骑士”姿态，不仅让停产半年、遣散员工的971重获生机，更将公众的目光重新拉回这场充满争议的“神药”之旅。
时间回溯至2019年，彼时的971正值高光时刻。11月2日，国家药监局有条件批准其用于轻度至中度阿尔茨海默症治疗，新华社高调报道其为“中国首个阿尔茨海默创新药”“全球17年来首个同类新药”。这个源于绿谷制药研发代号GV971的药物，瞬间被贴上“神药”标签：从海藻鹅掌菜中提取的寡糖成分，被研发团队宣称具备分解β淀粉样蛋白、消除神经炎症、调控肠脑轴等多重神奇机理，每一项机理都配有上海药物研究所研究人员的论文佐证，作者名单中不乏院士、所长等权威专家。
鲜少有人关注的是，971的“诞生地”绿谷制药，本就是“神药”生产的老手。早在上世纪90年代，绿谷推出的“中华灵芝宝”就因虚假宣传多次被工商、卫生部门查处，却能在2002年成功升级为“国药准字B”药品，更名为“双灵固本散”。更名后，该药品变本加厉，通过伪造报刊、虚构学术会议等方式持续虚假宣传，五年内被列入国家级违法药品广告公告800余次，直至2007年因临床试验资料造假被注销批文。更鲜为人知的是，绿谷的发家史与权力寻租紧密相关，曾通过行贿原陕西省卫生厅药政处处长获取药品批文，而吹捧其产品的专家多为公司股东或高管。2000年，上海药物研究所与绿谷共同组建上海绿谷制药，这场“权威科研+资深神药厂商”的联姻，为日后971的横空出世埋下了伏笔。
971的“神药”光环并未持续太久。获批不到一个月，著名科学家饶毅便实名举报其主要研发人员论文造假，直指971作用机制解释多变、临床试验数据反常等核心问题。争议的焦点集中在971的3期临床试验：仅36周的跟踪周期在阿尔茨海默药研发中偏短，且试验终点ADAS-cog12评分出现违背医学常识的现象——无论是971组还是安慰剂组，患者认知评分均呈下降趋势(即认知功能改善)，而在最后一个检测点36周，安慰剂组评分突然大幅回升，硬生生“衬托”出971的疗效优势。
这一现象与全球主流阿尔茨海默药研发逻辑完全相悖。当前已上市的lecanemab、donanemab等β淀粉样蛋白抗体药，其3期临床试验中无论药物组还是安慰剂组，患者认知评分均呈上升趋势(即病情恶化)，药物的作用仅为延缓恶化速度。阿尔茨海默症作为神经退行性疾病，神经细胞损伤不可逆，主流学界普遍认为现有药物无法逆转认知损伤，而971的临床试验却显示，连淀粉制成的安慰剂都能快速改善认知功能，这一结论让全球医药界哗然。更匪夷所思的是，971仅在ADAS-cog12这一项认知评分上显示有效，而评估日常生活能力的ADCS-ADL评分、神经心理评估NPI等其他关键终点，均未显示出优于安慰剂的效果。此外，971临床试验纳入近一半MMSE评分低于20的中重度患者(主流同类药物仅纳入轻度患者)，且这部分重症患者的“疗效”反而最显著，用药4周认知评分即改善3分多，这种“重症更有效”的表现，被业内质疑为“科幻级成果”。
争议声中，971仍在国内市场高歌猛进。2021年1月，科技部调查认定论文仅为“图片误用”，不存在造假;同年12月，971以降价60%的代价成功进入医保，月治疗费用降至约1100元。2020年4月启动的全球3期临床试验虽剑指FDA，但在2022年5月，绿谷便以“融资环境恶化、新冠冲击销售”为由宣布终止，彻底放弃出海计划，转而聚焦国内市场。依靠医保加持，971销售业绩亮眼：2022年医保销售首年营收1.7亿元，2024年销量突破200万盒，营收超4亿元。为了推动销售，绿谷还上演了违规操作——2022年7月至2024年7月，通过虚构学术会议、编造参会名单等方式，向全国多家医院医生支付“讲课费”60.98万元、餐饮费22.36万元，以利益输送影响处方决策，最终被监管部门处罚40万元。
“是非成败转头空”，2025年6月，971因未能完成上市时附带的补充研究要求，药品再注册申请被国家药监局驳回，随即陷入停产、遣散员工的困境。按照规定，19年附条件获批的971需在2024年末注册到期前提交确证性临床试验数据等补充材料，其中包括2年大鼠致癌实验结果，但绿谷耗时5年仍未完成核心补充研究，仅提交了大鼠致癌实验数据，重复3期临床试验开展2年仍需数年才能完成。就在外界以为971就此落幕时，复星医药的收购公告打破了沉寂。
复星的入局颇具“接盘侠”气质。其管理层表示，基于此前800多人的3期临床试验数据和四五千名患者的真实世界使用结果，认为971药效可靠，计划投入6.85亿元开展1900多人的确证性临床试验，预计2028年底完成，2029年即可重新上市，2035年销售峰值有望达40亿元。值得注意的是，复星对“国产神药”似乎情有独钟，2022年曾与新冠药阿兹夫定生产商真实生物达成战略合作，虽于2024年9月中止合作，但此次再度出手收购深陷争议的971，仍被市场质疑为“迷之操作”。有投资者直言：“若971真有如此大潜力，为何绿谷停产半年都未能找到融资?”更关键的是，复星明确表示未来仍由绿谷主导临床试验，这家五年都未能完成附条件研究的公司，能否在三年内完成更大规模的国际标准临床试验，业内普遍持怀疑态度。
从2019年的“全球新神药”到2025年的停产待售，再到复星接盘重启，971的六年沉浮，折射出国内医药研发领域的乱象与争议。绿谷凭借“科研权威背书+医保渠道加持+违规学术推广”的组合拳，让一款临床试验数据存疑的药物实现销售额突破4亿元;而复星的高价接盘，究竟是看中了971的临床价值，还是另有深层考量?有人想起一个商界旧闻：新秀为结交大佬，打牌只输不赢终获信任。或许，复星收购的从来不是971这款“神药”，而是其背后的资源与关联。
按照复星的规划，2028年底将是971的“终极审判日”。三年后，这场持续近十年的“神药”闹剧能否尘埃落定?是真金不怕火炼，还是荒诞剧的又一次升级?答案或许只有时间能给出，但无论结果如何，971的故事都已成为中国医药行业发展史上无法回避的一页。
参考资料
https://link.springer.com/article/10.1186/s13195-021-00795-7
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32195895
https://www.nejm.org/doi/full/10.1056/NEJMoa2212948
https://jamanetwork.com/journals/jama/fullarticle/2807533
https://www.fiercepharma.com/pharma/controversial-china-made-alzheimers-drug-aborts-global-clinical-trial-capital-raise-hits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 一个生物狗的科普小园 ，作者：Y博的科普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