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城市还在夜色中沉睡，江浙皖的山林里已经亮起了点点头灯。一群穿着专业越野装备的成年人，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进泥泞 —— 他们不是探险家，而是周末 “逃班” 的白领、财务、设计师。10 月至 11 月的越野跑旺季里，福建、广东、浙江、四川的山野被这样的人群填满，报名通道秒空的赛事背后，是一场席卷城市中产的 “自虐狂欢”。
△越野跑的快乐，是“成年人玩泥巴的快乐”？（图/Simon 摄）
一、越虐越上头：痛到骂娘，下次还来
Diana 的 “人生首野” 堪称一场灾难。三年前，她跟着朋友去广州周边跑山，原以为是周末郊游，结果 30 公里才刚到路线一半，体力透支的她当场崩溃，半路打车逃回市区。“太累了，超乎想象的累”，但这场狼狈的体验，却让她对越野跑上了瘾。
△在雪山上奔走，往往挑战着人的体能极限。（图/Diana 摄）
作为痴迷雪山的南方姑娘，她想通过越野跑提升高海拔攀登的体能，三年后，她背着沉重的摄影器材爬上四姑娘山 5000 米的补给点，顶着雪花彻夜抓拍选手们的 “狰狞” 表情。那些在寒风中咬紧牙关的脸庞，那些被山风碾碎又重塑的意志，正是越野跑最迷人的模样。
△Diana通宵守在四姑娘山八角棚海补给点，给选手拍照。（图/Diana 摄）
Simon 的故事更具戏剧性。工作日里，他是衣着得体、玩转 Excel 的企业财务，应对领导追问从容不迫；一到周末，他就换上跑鞋扎进山里，要么拉练要么比赛，活成了 “双面人”。去年莫干山的一场雨，把山道变成了泥浆滑梯，他那双上千块的跑鞋在泥里毫无尊严，下坡只能 “屁降” 前行，留下一串串狼狈的印记。
△Simon周末上山训练。（图/Simon 摄）
“凌晨接近终点时又冷又饿，脑子里全是‘为什么要找罪受，空调房吃西瓜不香吗’”，Simon 笑着回忆，但下个周六清晨 4 点，他依然准时醒来，奔向山野。就像村上春树说的 “痛是难免，苦却是甘愿”，越野跑的魔力正在于这种 “越虐越上头” 的机制 —— 嘴里骂着 “再也不跑”，下次报名比谁都快。
这种矛盾的热爱，让越野跑在城市中产圈疯狂生长。悦跑数据研究院显示，2024 年国内越野跑赛事达 505 场，是 2014 年的 8 倍。人们痴迷的，正是这种在极限边缘与身体、意志力讨价还价的过程。
二、一票难求：四年抢不到的 “越野跑年会”
如果说马拉松是城市的秀场，越野跑就是山野的盛宴，而浙江临海的柴古唐斯括苍越野赛，就是这场盛宴的 “天花板”。在 Simon 眼里，这场五千人规模的赛事是 “中国越野跑的年会”—— 能见到顶尖跑者、结识全国跑友，还能享受古城居民的夹道欢呼。但想要踏上这场盛宴的赛道，比抢春运火车票还难。Simon 连着四年报名，不是名额秒光就是没能中签，今年他不得不 “曲线救国”，报名系列赛只为明年能拿到 “直通资格”。这种火爆程度，在 Diana 看来难以想象：2016 年她接触越野跑时，报名从不用抢，只要提交体能证明就能参赛，而现在，“玩越野的中产数量正在爆炸式增长”。
Simon仍未能抽到“柴古”的参赛资格。（图/Simon）
越来越多人从健身房、路跑转向山野，把越野跑变成新的生活方式。旅行博主、美食博主纷纷加入，有人晒出 “人生首野” 的视频，有人用复杂地形给自己的锻炼 “加难度”。而越野跑的赛道，本身就是流动的风景：黄山徽州古城的赛道穿行于青砖黛瓦与溪流之间，甘肃瓜州的 “八百流沙” 藏着戈壁的热风与繁星，贡嘎 100 的赛道在草甸、森林与冰瀑布间切换。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能完赛。有跑者调侃，越野跑是 “大型户外自助餐”：100 公里能吃 10 顿，50 公里吃 5 顿，跑不动了还能坐车去终点蹭饭。补给的豪华程度更是卷到极致：深圳的海参畅吃、舟山的水煮虾管够、莫干山的甲鱼汤配母鸡汤、福安的烤全羊搭卤味，甚至还有莲雾、油柑等小众水果随时待命。这场 “run hard，play hard” 的狂欢，早已超越了运动本身，成了社交、旅游与自我挑战的综合体。
△越野跑主办方卷起了“自助餐”。（图/小红书截图）
三、烧钱又耗时：为什么仍要奔赴山野？
“越野跑太上头，但也太烧钱”，Simon 给记者算了一笔账：一场 60 公里的越野赛，报名费就要七八百，加上交通、住宿，一趟下来至少两三千。而普通城市马拉松报名费不过百元，越野跑平均一公里的费用高达 10-15 元，“跑多 5 公里都觉得是主办方送的福利”。费用高的背后，是办赛成本的飙升。四姑娘山的补给要靠马匹运送，贡嘎的赛事需要动用无人机，路标、急救、撤场都要专人负责，高海拔赛段还得请高山向导保障。装备更是不小的开支：抓地力强的越野鞋七八百、轻量背包七百、轨迹心率电子表几千，再加上冲锋衣、头灯、登山杖等强制装备，入门级花费就比路跑多 2000 元。
△参加一场越野跑赛的装备与用品。（图/Simon 摄）
如果涉足高海拔赛事，一件排湿保暖的打底衫就要六七百，再加上能量胶、盐丸等消耗品，单场比赛的耗材费用就两三百。
△高海拔越野赛对选手装备的要求更高。（图/Diana 摄）
比花钱更难的是花时间。想要参加 100 公里项目，每周末至少要花十几个小时拉练。Simon 搬到常州后，为了找山地训练，每周要开车往返 50 公里。而赛事地点大多远离高铁，往往需要高铁转大巴、再绕山路才能抵达，参赛一趟至少要 3 天，双休不够就得请假。
△许多人还在梦中的清晨，越野跑比赛的选手们已经出发了。（图/Diana 摄）
即便如此，越野跑的热度仍在攀升。国际越野跑协会（ITRA）数据显示，2013 至 2019 年，中国参赛人数增至 15 万，成为全球增长最快的国家。人们甘愿付出时间和金钱，只为奔赴一场山野的约会，到底图什么？
四、翻山越岭，只为遇见最本真的自己
莫干山的那场夜雨里，Simon 在泥地里挣扎时，突然忘记了财务表格和孩子的作业，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再多坚持一公里，再撑十分钟”。那一刻，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纯粹 —— 没有 KPI 的压力，没有社交的伪装，只有身体与自然的对话，痛苦与快乐都无比真实。Diana 镜头下的选手们，翻越雪线时表情狰狞却专注。这些平时坐在办公室写 PPT、端着咖啡开会的人，在山野中卸下了所有身份标签，变成了最原始的奔跑者。他们不再执着于 “人生最佳成绩”，而是明白 “完成比完美更重要”。就像一位国外跑者说的，他总会在半山提醒自己：“我不在乎结果，重要的是在山里、在风中，仍然在路上。”
△摄影师与比赛选手的头灯，在越野跑比赛中划出一道道光轨。山野的体验，将化作一道光，点亮日常。（图/Diana 摄）
回到城市，脚下是光滑的地铁地面，身体却还记着山的节奏。呼吸、步伐、心跳的默契，让思绪变得单一而清澈。Simon 说，跑完越野跑后，会收获一种内在的安静 —— 工作生活中的烦恼没有消失，但好像也没那么严重了。
越野跑看似是跑进山野，实则是回到自己。在风雨中咬牙前行，在泥地里跌倒又爬起，那一刻，人们重新变得具体而鲜活。这不是逃避现实，而是给疲惫的灵魂找一个出口，在极限挑战中确认自己的力量。
当城市的喧嚣让人窒息，当生活的琐碎让人麻木，总有一群成年人，会在周末穿上跑鞋，奔向山野。他们不是在 “玩泥巴”，而是在一场场自虐式的奔跑中，找回久违的自在与勇气。这，就是越野跑的终极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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