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新干线轨道旁闪过熊的身影，当机场跑道上出现笨拙的足迹，当天黑后居民听到敲门声却不敢应答——一场前所未有的“熊灾”正在日本蔓延，也为全球敲响了野生动物生存危机的警钟。这场跨越物种的冲突，绝非偶然的动物“越界”，而是气候变化、生态失衡与人类活动叠加的必然结果。
日本的熊患已突破历史极值，成为全民性的生存焦虑。截至今年11月底，全国因熊袭击致死的人数已达13人，较此前最高纪录翻了一倍还多;仅日本东北部地区，短短3天内就涌现出近900起熊类目击报告。更令人揪心的是，约70%的袭击事件发生在人类核心生活圈——学校操场、寺庙庭院、居民车库，甚至超市和便利店都曾出现熊的踪迹。12月4日当天，富山、长野、岩手、岛根四县接连发生熊伤人事件，受害者从送报老人到铲雪居民无一幸免，现场血迹斑斑的场景让当地民众陷入“出门即风险”的恐慌。秋田县一位退休公务员的话道出了普遍心声：“现在过马路不仅要左右看车，还要时刻警惕身后会不会有熊窜出来。”
人熊狭路相逢的剧本，并非只在日本上演。在我国，野生动物闯入人类活动区的频率也在逐年攀升。今年10月22日晚，黑龙江省宝清县的闹市区突然闯入一头成年亚洲黑熊(俗称“熊瞎子”)，在商户林立的街道上乱窜近一个小时。由于事发地人口密集，为避免人员伤亡，警方果断开枪将其击毙。而在青藏高原，体型更为庞大的西藏棕熊(俗称为藏马熊)早已习惯了人类的存在，有人在西藏昌都市边坝县拍到20-30头藏马熊集体夜袭垃圾场的画面。这些聪明的生灵精准锁定人类丢弃的白糖、酥油和剩饭剩菜，甚至学会了站起来敲门觅食，以至于当地牧民夜里听到敲门声，第一反应不是开门，而是祈祷门外不是那头“饥饿的不速之客”。
面对这些庞然大物，人类的肉体力量毫无胜算。无论是体重可达200至300公斤的北海道棕熊，还是体型稍小的亚洲黑熊，一旦发起攻击都具备致命威力。它们拥有尖锐如刀的爪子和咬合力惊人的牙齿，棕熊的强大前肢可轻松完成强力挥击或拖拽，黑熊虽体型灵巧，却能凭借致命咬合瞬间造成重伤。更易被忽视的是，看似笨重的熊类短距离冲刺速度远超人类，逃跑只会激发它们的追捕本能;而在觅食、哺乳等敏感时期，若人类不慎惊扰到它们，其攻击性还会呈几何级倍增。即便是传说中体能顶尖的人类个体，在暴怒的熊类面前也如同待宰的羔羊。
既然正面抗衡毫无可能，科学避险就成为守护生命的关键。警方和野生动物专家联合发布的防熊指南明确指出，预防永远胜于应对。出行前需密切关注野生动物出没预警，避开熊类常活动的山林区域，尤其要避免在黎明、黄昏等猛兽活跃时段单独进山;结伴而行时应佩戴熊铃、携带哨子等发声装置，提前制造噪音警示熊类。户外活动时必须密封好食物，不随意丢弃垃圾，避免气味吸引熊类靠近。若不幸近距离遭遇熊，核心原则是“保持冷静、切勿逃窜”——转身逃跑会直接触发熊的捕食本能，正确做法是缓慢后退，与熊保持正面相对但避免直视其眼睛(以免被视作挑衅)，同时准备好防熊喷雾，若遭遇攻击需优先保护头颈部，瞄准熊的口鼻等脆弱部位反击。需特别提醒的是，“装死避险”纯属误区，对于饥肠辘辘的熊类而言，静止的人体反而可能被视作“可捕食的猎物”。
熊类为何频频打破人与动物的边界?答案藏在它们特殊的冬眠机制与气候变化的叠加效应中。很多人误以为熊会在冬季陷入“昏迷式冬眠”，实则它们的冬眠属于“浅冬眠”或“假冬眠”——生理机能显著降低，但并未丧失意识和活动能力。冬眠期间，熊的体温会维持在30℃左右，心率从每分钟50～60次降至不足10次，呼吸频率也降至每分钟一两次，通过这种代谢调节节省能量。更神奇的是，它们能通过分解脂肪维持生命，还能将体内产生的有毒尿素循环再利用，把氮元素重新合成为蛋白质，避免肌肉萎缩和血液中毒，甚至能在冬眠期间完成繁殖、哺乳的高能耗任务。但这种精妙的生存策略，正在被气候变化彻底打乱。
异常气候让熊类陷入“无冬可过、无食可寻”的绝境。熊类提前出洞或放弃冬眠，核心原因是气温反常回暖，但自然界的食物并未同步“跟进”。日本北海道近30年平均气温上升了约2.4摄氏度，直接导致熊的冬眠时间大幅缩短;偏偏今年秋天，熊类最爱的山毛榉和白橡木坚果在青森、岩手等五县严重歉收，让它们在入冬前未能囤积足够脂肪。饿极了的熊类既无法安心冬眠，又在野外找不到食物，只能被迫闯入人类聚集区，翻找垃圾桶、啃食猫粮狗粮，甚至闯进储藏室抢夺食物。日本森林综合研究所专家大西尚树指出，部分在人类生活圈附近出生的“都市熊”已完全适应人类环境，积累了隐蔽觅食的经验，这让冲突风险进一步升级。
全球变暖的多米诺骨牌，正在推倒所有冬眠动物的生存节奏。研究数据显示，气温每升高4℃，棕熊就会提早约10天离开冬眠巢穴;气温每升高1℃，黑熊的冬眠期就会平均缩短6天。按此趋势推算，到2050年北美黑熊的冬眠时长将减少15～39天，未来很多熊类可能有大半个冬天都处于清醒活动状态。更严重的是，气温上升打乱了植物的开花结果周期，直接影响熊类的脂肪储备。在美国阿拉斯加的科迪亚克岛，原本仲夏捕食鲑鱼、晚夏采食浆果的棕熊，因夏季高温导致野果提早成熟，与鲑鱼洄游高峰期重叠，最终几乎所有熊都放弃了鲑鱼，转而狂吃浆果，这种饮食结构的改变正在影响其种群健康。
受气候变化冲击的，远不止熊类这一个物种。在英国，冬季变暖导致刺猬的冬眠模式紊乱，当气温升至10℃以上时，它们的脂肪消耗速度会加倍，而此时野外昆虫稀少，频繁苏醒的刺猬往往因耗尽脂肪而饿死。北美的部分蝙蝠也因暖冬提早苏醒，飞出洞穴后在严寒中无法觅食，最终能量耗尽死亡。即便是不冬眠的物种，也面临着生存危机：高海拔地区的鼠兔依赖深厚积雪保温，雪线后退、积雪变薄让它们不得不大量消耗囤积的草料，往往撑不到春天;北极狐、白靴兔的白色冬毛本是雪地伪装的利器，如今冬季降雪减少，棕褐色的地面让它们暴露无遗，沦为捕食者的猎物。
暖冬还加剧了公共卫生风险。蚊子、蜱虫等原本难以越冬的媒介生物，如今在温暖的冬季得以大量繁殖，来年对人类和野生动物的叮咬威胁大幅提升。研究表明，超过一半的人类已知致病病原体，都会因气候变化而加剧传播，让人类面临更大的疾病风险。英国苏格兰地区已出现冬季活跃的工蜂筑巢现象，但由于缺乏足够的花蜜和花粉，这些反季蜂巢的成活率极低，进一步威胁到生物多样性。
日本熊灾的背后，还有着生态保护与社会治理的深层矛盾。从上世纪90年代起，日本停止春季猎熊活动，棕熊数量30年内翻了一番，亚洲黑熊数量也攀升至4.2万只左右。与此同时，日本少子化、高龄化加剧，农村人口大量流失，废弃农田和空置房屋成为熊类的天然栖息地，人熊之间的缓冲带彻底消失。更棘手的是，日本猎人数量急剧减少，2020财年的狩猎许可证发放量不足1975年的一半，且60%的猎人年龄在60岁以上，年轻人因入行成本高、收入低不愿接手，导致熊类种群缺乏有效管控。动物保护团体与当地居民的矛盾也日益尖锐，前者抗议猎熊行为“残忍”，后者则怒斥“阻止猎熊的人比熊更可怕”，这种分歧让熊患治理陷入僵局。
当熊类在人类的垃圾桶里寻找生机，当人类在自家门口警惕熊的踪迹，这场彼此折磨的困境本质上是自然对人类的警示。全球变暖正在打破亿万年形成的生态平衡，野生动物的生存边界被不断压缩，人类也终将为气候变化付出代价。人与野生动物如何和平共存，不再是单纯的环保命题，而是关乎每个生命生存权的现实挑战。或许我们无法立刻逆转气候变化，但可以通过完善野生动物预警机制、优化栖息地保护策略、建立科学的种群管控体系，为熊类保留生存空间，也为人类守护家园安宁。毕竟，当自然界的平衡被打破时，没有任何物种能独善其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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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果壳，作者：猫吞，编辑：翻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