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的纸巾与未寄出的申请表
北京外国语大学的宿舍床帘后，Cici 的手机屏幕亮了整夜。“双学位项目夏令营取消” 的消息像冰锥刺破深夜，她盯着老师一周前 “正常举办” 的回复记录，指尖划过备考时密密麻麻的笔记 —— 那些清晨八点到深夜十点的背诵、边吃饭边默念的政治经济知识点，突然失去了锚点。直到室友均匀的呼吸声铺满房间，她才蹑手蹑脚爬下床，在书桌抽屉里摸索纸巾，眼泪砸在未完成的申请文书上，晕开一片墨痕。千里之外的西南大学，茗心对着电脑里三十多份填写完毕的申请表发呆。五一假期后，他每天挤出 6 小时处理保研材料：在十几个栏目里填写学术成果、找教务处盖章、核对邮寄地址，连吃饭都盯着快递物流。经管类专业 10% 的保研名额里，他以第二的排名悬在边缘，既要防备绩点咬得极紧的同学 “弯道超车”，又要应付接踵而至的期末考试。可六月刚至，上海交大、南京大学的取消通知接连传来，他打印好的申请表堆在桌角，像一堆沉没的时间成本。
5 月 13 日，清华大学经济管理学院与五道口金融学院的通知，成为压垮夏令营的第一根稻草。“按上级最新要求，不再推进” 的冰冷表述，在不到一个月内引发连锁反应：中山大学、复旦大学等高校的热门专业相继跟进，往年占保研录取 60% 以上的 “黄金入场券”，今年只剩下不到半数，且多数沦为无实质录取效力的学科宣讲。
政策变局背后的博弈与阵痛
这场变局早有伏笔。近年来，保研夏令营的 “师生互鸽” 乱象愈演愈烈：高校为争抢生源超量发放录取协议，导致学生签约后被 “鸽”；学生则以 “海投” 作为反制，手握多所院校 offer 后临时毁约，让导师被迫重新招生。2023 年的一项研究指出，夏令营阶段的信息不透明与流程失范，已成为推免招生的主要症结。
图丨茗心打印的保研夏令营申请表
教育部 2024 年 10 月发布的《2025 年全国硕士研究生招生工作管理规定》，明确指向 “统一性” 与 “集体性” 的规范要求。但没人预料到，政策落地会以 “取消夏令营” 这种大刀阔斧的方式推进。对于习惯按部就班规划人生的 “J 人” Cici 来说，这种失控感几乎是致命的 —— 她的日程表精确到小时，连周末出游都要提前三个月预约，可如今，所有计划都变成了漂浮的碎片。
竞争压力开始向预推免与 “九推” 转移。保研机构的数据显示，今年预推免的 “向下挤压” 现象显著：985 院校的考生为求稳投递 211，211 考生涌向双非，原本属于中游学生的机会被大幅压缩。茗心所在的 211 经管专业，去年有学长斩获北京头部 985offer，今年他投递同一院校，连材料初筛都未通过。有同学 “海投” 近百所学校，最终录取结果仍不如往年。
撞车的面试与被迫的成长
9 月 18 日，北方某 985 高校的图书馆里，小 P 的手机突然震动。另一所 211 院校的预推免通知弹出：9 月 19 日白天资格审核，缺席视为放弃。而她第二天还要参加当前院校的面试，两场机会，只能二选一。四天前，她还在为考研复习熬夜 —— 备考复旦交叉学科三个月，雅思成绩到手，留学文书定稿，从未想过保研会突然砸在头上。院系新增的保研名额让她措手不及，打电话询问能否放弃时，对考研风险的担忧又让她动摇。可留给她的时间只有十天，多数高校已关闭预推免通道，这两所院校是她仅有的机会。
类似的 “面试撞车” 在今年成为常态。由于夏令营取消，原本集中在 8-9 月的预推免被分散到整个暑期，各校通知时间混乱，大量面试扎堆在 9 月 18、19 日。有同学一天撞四场面试，只能在视频通话间隙切换背景；茗心通过十所高校初筛，最终因时间冲突放弃一半，连心仪的北方院校线下面试都被迫割舍。小 P 退掉了 1500 元的机票，损失 50% 手续费，选择留在 985 院校面试，“就像在赌一场未知的结局”。
图丨小P乘坐飞机前往外地面试
不确定性带来的焦虑，让年轻人开始寻找精神寄托。小 P 迷上了塔罗牌与梅花易数，推免系统填报前反复占卜，让 AI 解卦预测去向；Cici 在预推免期间每天失眠，靠运动和游戏缓解压力，却在拿到本校双学位 offer 的当天，又收到了复旦大学的邀约。
与未知共舞的勇气
最终，小 P 保研本校，遗憾自己 “为稳妥放弃了更多可能”；茗心被电子科技大学录取，只因参观时看到湖边游过的天鹅，“突然觉得这里适合生活”；Cici 放弃了渴望一年多的双学位项目，选择复旦大学 —— 她清醒地知道，在 AI 冲击下，学校层次是文科生最重要的竞争力。这场保研变局像一面镜子，照见当代年轻人在不确定性中的挣扎与成长。Cici 开始规划读研期间的实习，“想靠自己争取看世界的机会”；茗心接受了留在西南地区的生活，“走一步看一步也挺好”；小 P 则重拾对手工的热爱，计划大四去景德镇旅居学陶艺，“未来或许出国读二硕，或许工作，甚至退学考研，都有可能”。
他们曾经以为，保研是逃避风险的稳妥选择，却在过程中发现，人生本就没有绝对的确定性。那些熬夜备考的夜晚、反复修改的材料、纠结痛苦的取舍，最终都变成了成长的底气。就像小 P 说的：“三年前误打误撞来到这个专业，现在看来，未知也未必是坏事。”
夏令营的退场，不是结束，而是教会年轻人：青春不必事事规划周全，与不确定性共处，本身就是一种能力。当所有计划被打乱时，那些咬牙坚持的韧性、灵活调整的智慧，以及不放弃热爱的勇气，终将指引他们找到属于自己的方向。
（应受访者要求，人物信息有适度模糊）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真实故事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