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阅史书或观看历史剧时，一个奇特的现象总能引发人们的好奇：帝王将相往往更迭频繁，不少人正值壮年便撒手人寰，可身处宫廷、服侍他们的宦官群体，却常常能长寿安康，甚至历经数朝更迭仍屹立不倒。这种“铁打的太监，流水的帝王”的反差，在历史长河中反复上演，尤以清末的场景最为典型。
光绪三十四年冬，紫禁城笼罩在一片死寂之中。光绪帝在宫中悄然离世，仅隔一日，执掌大清权柄半个世纪的慈禧太后也随之崩逝。国丧之下，满朝文武无不哀叹“大清气数已尽”，而在这场权力崩塌的巨变里，伺候了慈禧半辈子的大太监李莲英，却依旧安然无恙地存活于世。难道宦官们真的天生“命硬”，自带长寿基因?这一看似魔幻的历史现象，如今竟被现代科学研究揭开了神秘面纱。
近期，奥塔哥大学等机构的研究团队在《Nature》上发表了一项重磅研究[1]，给出了一个颠覆认知的答案：在脊椎动物中，通过阉割或激素避孕等方式抑制繁殖功能，平均可使寿命延长10%-20%。这一结论横跨灵长类、食肉类、偶蹄类等多个物种，无论是实验室环境还是野生环境，均能观察到类似的生存优势。
换句话说，“不繁殖”这件事，或许正是延长寿命的关键密码。
不过，同样是“抑制繁殖延寿”，雄性和雌性的获益路径却有着显著差异。对于雄性而言，延寿效果的核心在于“去势”——也就是切除睾丸。一旦失去睾丸，雄性体内的睾酮水平会急剧下降，而这种激素正是驱动攻击性、冒险欲的核心动力。睾酮水平降低后，雄性的“战斗欲”会明显减弱，减少了因争夺配偶、抢占地盘而陷入“非死即伤”的风险，这也是其寿命延长的重要原因之一。
值得注意的是，若只是“技术性断绝繁殖能力”而非彻底去除性腺，延寿效果会大打折扣。以动物园中的雄狮为例，兽医为了保留其标志性的“王者之鬃”，通常会选择输精管结扎手术。这种手术仅阻断精子的传输路径，睾丸仍能正常分泌睾酮，雄狮的“王者风采”虽得以保留，但寿命却与普通雄狮毫无差异。这一对比清晰地表明，雄性的延寿关键，在于消除睾酮带来的生理与行为损耗，而非单纯剥夺生育能力。
历史上的宦官群体，恰好成为这一科学结论的“活化石”。此前发表于《Current Biology》的一项研究[2]，专门分析了韩国历史上81位有详细记录的太监的寿命数据。结果令人震惊：这些太监的平均寿命高达70.0±1.76年，比同期具有相似社会经济地位的非阉割男性，寿命足足长了14.4至19.1年。这一数据与动物实验的结论高度吻合，印证了“去势延长雄性寿命”在人类身上同样成立。
相较于雄性，雌性通过激素避孕或手术绝育获得的延寿优势，根源则在于摆脱了繁殖带来的生理负担。研究发现，绝育后的雌性，死于感染性疾病(如细菌、病毒感染)和非感染性疾病(如肿瘤、退行性疾病)的风险均会显著下降。研究人员推测，怀孕、分娩和哺乳本质上是极其“耗能”且“抑制免疫”的生理过程，占据了身体大量的能量与资源。当雌性无需再承担这份重担时，节省下来的资源便能更多地投入到自身健康维护与免疫系统强化中，从而实现寿命的延长。
除了性别差异，绝育的时机选择也暗藏玄机，且这种差异在雌雄个体上表现得尤为明显。对于雄性而言，青春期前是绝育的“黄金窗口”。青春期是雄性体内性激素爆发的关键时期，睾丸开始大量分泌睾酮，不仅塑造了体格、肌肉、声音等外在特征，更会在身体和大脑中留下长期“烙印”，潜移默化地影响成年后的代谢与健康状态。若在青春期后再进行绝育，这些生理变化已基本定型，寿命延长的效果便会大幅折扣。而雌性则不存在这种时机限制，无论在青春期前还是成年后进行绝育，都能获得稳定的延寿效果。
需要特别强调的是，“续命”并不等同于“续健康”。研究人员在关注寿命的同时，还重点分析了啮齿类动物(大鼠、小鼠)的“健康寿命”——即晚年身体机能与健康状况的整体表现，结果发现了更为复杂的性别差异。对雄性而言，绝育堪称“双赢”：不仅寿命显著延长，晚年的认知能力、肌肉力量和平衡感也表现更出色，非肿瘤类病理变化的发生率也明显降低，实现了“长寿且健康”的理想状态。
雌性的情况则更为复杂。切除卵巢的绝育手术，虽能大幅降低乳腺癌、垂体瘤等生殖系统相关肿瘤的风险，但也带来了一系列健康隐患：自发活动能力下降、认知功能衰退，非肿瘤相关的组织病理问题反而有所增加。这一现象也恰好印证了现实中的“健康-生存悖论”：女性平均寿命普遍比男性长，但晚年往往要面临更多的健康困扰。对雌性而言，绝育更像一把双刃剑，既砍掉了部分生殖相关的疾病风险，也可能因雌激素的缺失，削弱了激素对全身的保护作用。
在传统认知中，繁衍是生物的本能，为何“自废繁殖能力”反而能活得更久?这一疑问，恰好能被经典的“生命史权衡”理论所解答。该理论认为，每个生物体拥有的能量和资源都是有限的，就像手中的固定预算，必须在“躯体维护”和“繁衍后代”两大核心需求间进行分配。若将大量资源投入到繁衍活动中——无论是雄性的争斗炫耀、求偶竞争，还是雌性的怀孕哺乳、抚育后代，那么用于身体修复、免疫强化等“躯体维护”的资源就会相应减少，衰老速度也会随之加快。
反之，若从根源上节省繁衍所需的开销，甚至彻底“关停”繁衍项目，省下来的资源便能更高效地投入到身体这座“大厦”的维护中，使其维持得更久、更稳定。对雄性而言，绝育节省的是“睾酮驱动的冒险成本”;对雌性而言，則是摆脱了怀孕哺乳带来的极端生理透支，两者本质上都是选择了“细水长流”的生存策略。美国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等机构的研究团队发表于《eLife》的一项研究，还从分子层面揭示了雄性绝育延寿的机制。
该研究以绵羊为实验模型，通过专门开发的“表观遗传时钟”观察发现，阉割能显著减缓公羊的DNA衰老速度。随着年龄增长，正常公羊的DNA会出现低甲基化的老化趋势，而阉割公羊和正常母羊却能长期维持稳定的甲基化水平。具体来看，阉割公羊的表观遗传年龄平均比实际年龄年轻约3.1个月，且这种“减龄”优势会随着成年后年龄的增长而逐渐拉大。研究人员指出，阉割后的公羊，部分DNA位点会呈现出近似雌性的甲基化特征，这或许正是其衰老速度减缓的核心原因。
当然，这些研究结论绝不是在鼓励人类盲目效仿动物进行绝育。相较于动物，人类的寿命和健康是一个极其复杂的系统，由基因、环境、营养、医疗水平、社会关系，甚至日常的情绪状态等多种因素共同决定，绝非一句“绝育延寿”就能简单概括。美国密歇根大学的一项研究也证实，尽管繁殖与寿命在遗传上呈负相关，但环境因素对人类寿命的影响，远大于遗传因素。
不过，这些跨越物种的研究，确实为我们理解“繁衍”与“生存”的内在关联提供了全新视角，也揭示了性激素在调控衰老过程中的关键作用。说到底，网络上流传的“性盛致灾，割以永治”，目前对人类而言还只是一句调侃的玩笑话。但这些研究带来的启发，或许能为未来开发延缓衰老的策略，提供更多科学思路。
注：研究[1]和研究[3]未完全阐明不同物种间存活结局异质性的具体成因
参考资料：
[1]Garratt，M.，Lagisz，M.，Staerk，J.et al.Sterilization and contraception increase lifespan across vertebrates.Nature(2025).https://doi.org/10.1038/s41586-025-09836-9
[2]Min KJ，Lee CK，Park HN.The lifespan of Korean eunuchs.Curr Biol.2012 Sep 25;22(18):R792-3.doi:10.1016/j.cub.2012.06.036.PMID:23017989.
[3]Sugrue VJ，Zoller JA，Narayan P，Lu AT，Ortega-Recalde OJ，Grant MJ，Bawden CS，Rudiger SR，Haghani A，Bond DM，Hore RR，Garratt M，Sears KE，Wang N，Yang XW，Snell RG，Hore TA，Horvath S.Castration delays epigenetic aging and feminizes DNA methylation at androgen-regulated loci.Elife.2021 Jul 6;10:e64932.doi:10.7554/eLife.64932.PMID:34227937;PMCID:PMC8260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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