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的新疆精河戈壁，寒风裹挟着沙砾掠过空旷的公路。中通网点老板兰树新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轻点，一台仅及成年人肩膀的白色 “铁箱” 缓缓启动，激光雷达的红光在苍茫天地间扫过，像一双警惕的眼睛。这台没有驾驶舱的无人车，正驶向 60 公里外的村庄 —— 那里曾是快递员不愿涉足的 “亏本地带”，单程仅送两三件包裹，油费远超收益。
如今，这台无人车每天穿梭于 8 个驿站，配送 500 余件包裹，为兰树新省下 200 元日成本。“它比人守规矩”，兰树新想起最初骑车跟车的日子：无人车在戈壁滩自动避让行人，播报 “请保持两米距离”，遇障碍精准刹停，驿站老板扫码解锁取件的流程行云流水。这种可靠性，让他从 “全程跟车” 变成 “手机监工”，甚至计划再添两台。
在甘肃嘉峪关，极兔网点负责人郭海英的第四台无人车刚从直播间下单。一年时间，同款设备价格从 15 万元跌至不足 10 万，而它创造的价值愈发清晰：过去往返 5 小时的偏远村落配送，现在电费仅需几元；4 台无人车覆盖 3 个乡镇 6 个驿站，年省油费、保险、人力成本合计 6.5 万元。更意外的改变发生在驿站端：小卖部老板每天花两小时将无人车送达的包裹存入自提柜，便兼任了农村快递员，破解了 “招人难” 的死结。
极兔无人车在甘肃酒泉配送（受访者供图）
从西北到南方：无人车的场景突围战
无人车的渗透，早已突破西北地广人稀的场景限定，在南北都市间掀起一场运力革命。青岛，全球无人驾驶车辆最密集的城市之一，1200 台新石器无人车构建起独特的物流网络。深夜 11 点，食材仓库的无人车准时出发，为 4 所学校配送新鲜蔬菜 —— 这个曾因 “招不到夜班司机” 濒临停滞的场景，如今被无人车完美承接。滴滴送货与新石器的合作，更让 “无人配送” 成为用户可选服务，高温、夜间、偏远地区等 “司机拒单区”，都成了无人车的主场。
深圳的写字楼与园区里，顺丰 135 台无人车忙着 “最后一公里” 攻坚：从网点到下级站点的 3 公里运输、楼宇间 100 米接驳、封闭园区内循环配送，10 月单月配送量达 68 万单，环比增长 55%。这座开放 1257 条无人车路线的城市，用政策红利滋养着技术落地 —— 超过半数的功能型无人车聚焦物流领域，成为城市动脉的 “毛细血管”。
顺丰无人车在深圳配送（周悦/摄）
敦煌的困境则印证了无人车的不可替代性。当地旅游产业发达，快递员月薪开到 6000 元仍无人问津，极兔网点负责人刘军引入 3 台无人车后，40% 的派送任务被承接，员工只需负责装卸，用工门槛大幅降低。“无人车不挑时间、不怕辛苦，再偏的地方都能去”，刘军的感慨道出了行业心声。
技术与资本共振：成本下探背后的产业密码
无人车的规模化应用，始于一场 “价格革命”。2018 年，一台无人配送车（含服务费）售价高达百万元；2021 年降至 20-30 万元；2025 年，新石器主力车型裸车价已下探至 4-7 万元，降幅超九成。成本跳水的背后，是全产业链的协同进化。激光雷达、自动驾驶计算平台等核心硬件价格暴跌，从早期单台车硬件成本 30 万元降至 7 万元；新石器将自动驾驶模块与车体结构高度标准化，自动化产线 10 分钟即可下线一台车，规模化生产摊薄了制造成本；自研计算平台替代进口模块，叠加 L4 级无图自动驾驶技术，让核心部件成本再降七成。
资本的嗅觉同样敏锐。新石器完成超 7 亿美元融资，九识智能斩获 4 亿美元 B 轮融资，两家企业双双跻身独角兽行列。九识智能 COO 张旭琛透露，其车型每年完成一次全迭代，软件算法保持 “月更” 节奏，1.5 万台运营车辆在 - 30℃极寒到 60℃酷暑的环境中积累数据，让无人车能应对风沙、雾雪等复杂路况。
商业模式创新更让普及加速。九识智能推出 “低硬件价 + 软件订阅” 模式，E6 车型 5 年总成本 12.78 万元，仅相当于一二线城市快递员年薪，搭配免息金融方案，大幅降低网点的一次性投入门槛。中通、极兔、顺丰、邮政等企业纷纷加码，截至 2024 年底，全国无人配送车保有量超 6000 台，远超无人出租车的 3000 台规模。
路权博弈与隐忧：前行路上的荆棘与曙光
无人车的狂奔，始终伴随着一场与政策的 “磨合战”。2018 年就已亮相的无人配送车，因价格高、路权不明朗长期停留在试验阶段，直到一线从业者的 “破冰尝试” 打破僵局。酒泉的毛建东花 22 万元买下西北首台无人车后，与政府反复沟通，组建专项团队负责调度、故障处理和安全巡查，提交事故责任承诺书，才换来上路资格；兰树新则联合厂家采集路况、定制路线，与邮政、交通、公安部门召开多场研讨会，历经一个月观摩测试才获准运营。这种 “企业探索 + 政府包容” 的模式，在酒泉、张掖、嘉峪关等城市复制推广，这些地广人稀、路况良好的区域，成为政策试点的先行区。
政策红利正在释放。嘉峪关对购置无人车投资额超 100 万元的企业给予 5% 补贴（最高 20 万元）；全国上百个城市开放路权，深圳、青岛等核心城市出台细则；国家层面，商务部将无人配送车纳入重点推广设备，交通运输部拟出台自动驾驶物流支持政策，邮政局明确规模化应用目标。
但隐忧仍在。交通事故责任认定仍是法律空白 —— 若发生人身伤亡事故，车辆所有者、运营方、算法方谁来担责？刑事责任如何界定？这是全球面临的新课题。一线反馈的技术短板也亟待解决：标称 180 公里续航实际仅 100 公里，窄轮毂防滑性差，薄车体易受损等问题，影响着运营效率。
从业者们用 “经验性安全措施” 应对挑战：限速行驶、雨雪天装防滑链、车身贴负责人电话、避开繁华路段和高峰期。“不能因一家违规，影响整个行业的路权”，郭海英的话道出了行业共识。
结语：数智化转型的不可逆浪潮
从新疆戈壁的第一缕晨光，到深圳写字楼的深夜灯火，无人车正在重构中国快递业的运力版图。它不仅解决了地广人稀地区的 “配送难”，填补了城市特殊场景的运力缺口，更以技术创新推动成本革命，让 “最后一公里” 更高效、更经济。尽管路权博弈、责任认定、技术短板等问题仍需破解，但无人车的普及已是不可逆的趋势。当硬件成本持续下探、政策支持日趋完善、算法迭代愈发成熟，这场数智革命将深刻改变快递业的未来 —— 或许不久的将来，无人车将像快递柜、分拣机一样，成为物流网络的标配，让每一个偏远角落都能享受到高效配送的便利，这正是中国快递业的数智野望。